十幾年前的國內(nèi)街機圈,上海南京西路的烈火是高手云集和交流中心之地;十幾年后的今天,衰敗已久的烈火機廳已對外暫停營業(yè)。一幫真正熱愛街機的人們,為我們講述了烈火曾經(jīng)的故事。
上海南京西路,民國時期的老建筑美琪大戲院、美領館簽證處所在地梅龍鎮(zhèn)廣場、白領云集的中信泰富廣場之間,有一幢不起眼的七層樓房。樓房朝向馬路的那面外墻,裝飾著形形色色的招牌。
四樓的外墻掛的是一塊褪色的紅布,迎風抖動,如同一面紅旗。紅布上印著“街機娛樂”四個大字,左上角還有兩個小字,視力欠佳者或許看不太清,但上海的街機玩家都知道,那兩個字是“烈火”。
今年3月,大家像往常那樣乘坐吱嘎作響的電梯升至四樓,門開時,卻發(fā)現(xiàn)出口被一堵木板擋了個嚴嚴實實。木板上貼了張紙條,寫著“內(nèi)部裝修”?!傲一鸬归]”“原址將改建飯店”的消息隨即傳開,很多人的第一反應不是惋惜,而是“終于關門了”“早晚的事”。 ?
“上海的話,‘大世界’和‘上海電腦板會’比較知名,通過大世界代幣不同時期版本上電話號碼位數(shù)的變化,可以看到一個城市時代的變遷。比較老的大世界版本,正面是大世界LOGO,乍一看是‘大世田’,‘界’字下半的‘介’變形成為塔基的樣子。1995年后大世界代幣LOGO改為豎排‘大世界’三字,‘大’字最小,‘界’字最大,‘界’字左面是‘電’,右面是‘玩’,‘電’字左下角有一顆五角星圖案。LOGO下方刻年份,1995至1998不等?!边@是“榨菜蛋花湯”寫的一段關于上海街機代幣變遷史的文字。1990年代,上海的街機市場繁榮興盛,烈火就誕生在這個年代的末尾。
1999年9月,烈火拿到營業(yè)執(zhí)照,在江寧路77號的恒順大樓開張。那時,四樓的外墻以鐵架向外撐起一行金屬字“烈火游戲機娛樂”,“烈火”二字尤其醒目。
開張不到一年,2000年春夏之交,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席卷全國各地的街機廳和電腦房。導火線是《光明日報》刊發(fā)的一篇題為《電腦游戲:瞄準孩子的“電子海洛因”》的報道。
國務院辦公廳轉(zhuǎn)發(fā)44號文件,要求各地立即停止審批新的游戲經(jīng)營場所,大力壓縮現(xiàn)有數(shù)量,停止引進新游戲。短短三個月,全國的游戲經(jīng)營場所從10萬多家銳減至3萬多家。
上海響應中央號召,對本地的街機廳和電腦房展開專項治理。在“只出不進”的原則下,上海街機廳的數(shù)量大幅縮減。
上海的街機市場興起于1980年代中后期,鼎盛時,各區(qū)縣的少年宮、文化館、電影院,甚至很多圖書館均設有街機,私人經(jīng)營的小街機廳更是星羅棋布。這些小街機廳大多環(huán)境不佳,機器質(zhì)量參差不齊,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由番禺等南方沿海地區(qū)仿制組裝,或是日本和港臺地區(qū)淘汰后轉(zhuǎn)手至內(nèi)地。
1990年代,南夢宮、世嘉等日本街機廠商先后進駐上海。這些外資街機廳通常選址于人民廣場、南京東路、陜西路、美羅城等繁華地段,場地明亮,管理規(guī)范,機器均為原裝,但更新速度慢,代幣價格高,起初為2元一幣,后降為1元一幣。
1990年代后期,盧工、烈火等規(guī)模較大的私營街機廳陸續(xù)出現(xiàn)。它們不僅場地大,機器數(shù)量多,代幣便宜,而且擁有特殊渠道,在新作引進方面能夠做到與日本市場保持同步,因此更受玩家青睞。
如果晚一年開張,烈火是否仍會存在,恐怕是個未知數(shù)。不過2000年的這場“嚴打”有弊有利:一方面街機廳的經(jīng)營環(huán)境惡化,競爭更加激烈;另一方面,大批個體經(jīng)營的小街機廳被關閉,玩家更趨集中。
烈火成立之初,主要競爭對手是盧工。風暴平息不久,盧工便引進全國第一臺《VR戰(zhàn)士4》,最多時,這里擺放有四五組對戰(zhàn)臺,每周均有小型比賽,是全國《VR戰(zhàn)士》玩家心目中的“圣地”。
很快,烈火后來居上,取代盧工成為上海格斗游戲玩家的大本營。
一些老玩家或許還記得2002年8月,烈火與盧工的正面交鋒。兩家街機廳聯(lián)手舉辦《拳皇》爭霸賽,各遣高手出戰(zhàn)。主場,烈火憑借周榮亮、那爾撒斯等人的出色表現(xiàn),取得壓倒性的勝利。
這場比賽的錄像被放在一家名為“DieGame”的網(wǎng)站上。烈火的崛起,與這家網(wǎng)站及其創(chuàng)辦者息息相關。
“以關注街機業(yè)界發(fā)展動態(tài)、介紹上海街機環(huán)境、組織街機游戲賽事等活動為中心的個人網(wǎng)站?!边@是DieGame的自我介紹。
DieGame全稱“上海街機游戲網(wǎng)站”,建于2002年11月。它的創(chuàng)辦者是當時二十出頭的3個小伙子,“榨菜蛋花湯” “F100” “李長生”。3人是上海工藝美術(shù)學校的同學。
常駐烈火者鮮有不認識“榨菜”的,他是《侍魂》高手,《斑鳩》打得也不錯,留一頭長發(fā),扎著根馬尾辮。
DieGame的念頭萌生于2001年6月的一個大熱天,榨菜頂著烈日去網(wǎng)吧看比賽,幾十人擠在一間小屋里,用的是DC,玩的是當時正火的《街霸3.3》,“雖然簡陋,但是很熱鬧,好玩?!?/p>
這年夏天,榨菜同一群在世嘉美羅店認識的玩家,組織了一場《侍魂:天草降臨》比賽。自定規(guī)則、借器材、借錢、聯(lián)系機房、報名、初賽、決賽,第一次從頭到尾全程參與街機賽事的組織。
之后一年,他和朋友們組織了多場上海地區(qū)的街機比賽,布置賽場、加入主持和解說、添加現(xiàn)場同步直播、拍攝對戰(zhàn)錄像。其中一場比賽的錄像下載地址被他轉(zhuǎn)貼至日本的一家游戲論壇,還吸引了日本《侍魂》玩家來滬參戰(zhàn)。
2002年8月,盧工與烈火舉行《拳皇》爭霸賽,榨菜他們負責現(xiàn)場錄像,“感覺通過這樣的活動,增進了機房與玩家之間的關系”。
兩個月后,2002年10月27日,DieGame正式上線。網(wǎng)站主要版塊包括“機房黃頁” “活動記錄” “蕩錄像”?!皺C房黃頁”收錄上海15區(qū)縣大大小小的街機廳及游戲的信息,“活動記錄”介紹即將或已經(jīng)舉辦的上海本地街機廳的游戲賽事和玩家交流活動,“蕩錄像”提供精彩比賽的錄像下載。
“想想上?!禫F4 EVO》插卡機也該來了吧,反正《拳皇2002》是老早就有了。烈火建起了機房的主頁,也經(jīng)常聽到哪里哪里機房要比賽的消息。我們都是從小在弄堂里花1塊錢包半小時玩FC過來的一代人,現(xiàn)在我們坐在一起,搞了這樣一個網(wǎng)站。為的是,作為一個開始。”網(wǎng)站上線之際,榨菜寫道。 ?
DieGame誕生前,國內(nèi)已有一些民間的格斗游戲主題站,較知名的如1999年成立的“拳皇盟”、2001年成立的“侍魂堂”和“街頭霸王中文網(wǎng)”。
Crazyjojo第一次聽說“烈火”這個名字,就是在“街頭霸王中文網(wǎng)”上。那時他在重慶讀書,每次開學前,從江蘇老家經(jīng)上海轉(zhuǎn)車去重慶,總會在上海多呆一兩天,為的是去烈火玩玩。
“小地方的街機廳,搖桿、按鍵都很差,家用機那會兒也沒什么好搖桿。最早在烈火玩到‘三和’,很震撼,發(fā)現(xiàn)以前玩的都是渣?!盋razyjojo說。
烈火的環(huán)境不算好,光線昏暗,煙霧繚繞,但它的軟硬件設施在當時上海的私營街機廳里數(shù)一數(shù)二,動作游戲、格斗游戲、射擊游戲、賽車游戲,一應俱全。
“有《豪斬》《公路之王66》《僵尸復仇》《浮云賽車Plus》還有彩京的那個3D直升機游戲以及《死或生2》。沒有這些游戲,烈火就不可能有名氣。”一位玩家回憶道。格斗游戲是主流,《拳皇》整整兩排,《侍魂》《街霸》《VR戰(zhàn)士》等其它大作至少也有一兩臺。Crazyjojo去烈火,主要是為了那臺《街頭霸王3:三度沖擊》(以下簡稱“《街霸3.3》”)。
《街霸3.3》被國內(nèi)玩家視為2D格斗游戲的巔峰之作,但很少有街機廳愿意引進,原因之一是《街霸3.3》所用的CPS-3基板。CPS-3基板采用特殊的加密保護機制,解密數(shù)據(jù)存儲于由專門的電池供電的芯片內(nèi)。這套系統(tǒng)對外部變化極為敏感,一旦檢測出異常便會自動放電擦除數(shù)據(jù),導致游戲無法啟動。實際運行時,就連電壓不穩(wěn),也有可能引發(fā)電池自毀?!八劳鲭姵亍敝纱硕鴣?。
2003年,Crazyjojo和朋友去北京挑戰(zhàn)《街霸3.3》時,整個北京只有小西天萬事吉店有一臺《街霸3.3》。全盛時,上海的《街霸3.3》加起來不過四五臺,烈火占了兩臺。
2004年大學畢業(yè)后,Crazyjojo在上海找了份工作,住打浦橋附近。每天下班沒什么事,就一個人騎自行車去烈火練《街霸3.3》,打累了才回去。烈火與盧工相距不遠,約三四公里。Crazyjojo的住處其實離盧工更近,步行幾分鐘的路程。但很長一段時間,他渾然不知身邊有個盧工。
工作日的晚上,街機廳人少,隨便玩玩,打發(fā)打發(fā)時間,花不了幾個幣。周末,高手云集,你來我往,幣就下得很快。周末的烈火,才是真正的烈火。每臺機器前都站著全神貫注的玩家,身后圍著若干觀眾。他們的臉龐在CRT顯示器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不僅僅是輸贏這么簡單,它是一種坦然的釋放,一種真誠的交流。當看到兩個男人在無比認真地對決時,一種久違的感動和溫暖一下子涌滿心頭。”十多年前,一位烈火玩家寫道。
街機廳是憑實力說話的地方,大多數(shù)人來這里只有一個目標:成為高手,贏得他人的尊重。要想贏得他人的尊重,很簡單:非對戰(zhàn)類游戲,爭取高分,爭取一幣通關;對戰(zhàn)類游戲,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擊敗對手。
烈火初期的人氣積累,依靠的不僅僅是框體、搖桿或最新的游戲基板,還有大大小小的比賽。每周末的裸殺積分賽、小范圍的私人交流賽、不定期的新人賽、五花八門的友誼賽。
比賽是向所有人展示實力的最好方式。玩家平時抱著切磋交友的態(tài)度,一旦投入比賽,求勝心隨之迸發(fā)。
通過比賽,原本散落各處自娛自樂的玩家被聚攏在了一起,以烈火為據(jù)點,形成一個個穩(wěn)定而有組織的小團隊。每逢周末,這些小團隊便齊聚烈火,圍繞各自的機臺捉對廝殺。
《街霸3.3》的固定玩家大約十多人,每個周末從四面八方趕到烈火,舉行裸殺賽,以代幣為獎品。比賽還有專門的組織者,Alex、一三口、偉偉,負責在論壇上召集玩家、制作網(wǎng)頁、繪制招貼畫、上傳錄像。
烈火當時的競技氛圍,無出其右者。街機廳的等離子電視循環(huán)播放國內(nèi)外高手的對戰(zhàn)錄象,熱門機臺附近貼有近期各場比賽的結(jié)果,以樹狀圖畫出賽程,寫上每一位選手的名字,以激發(fā)參賽者的榮譽感。
格斗游戲最大的問題是對新人不友好,在高手的碾壓下,新人很容易因強烈的挫敗感而放棄嘗試。烈火在新機器旁邊擺放了引導新手入門的攻略,高手也不再一味以虐新人為樂,而是會適時指導,甚至故意放水,幫助新手找回信心。
細節(jié)方面,烈火做得頗為用心。這一切,榨菜和他的DieGame功不可沒。正是在這些街機愛好者的主持下,烈火形成了服務玩家的氛圍。短短兩三年,上海街機格斗游戲的競技水平已超越北京,各地高手被吸引至此,交流取經(jīng)。
“我一直說‘榨菜’對中國街機業(yè)都有貢獻,最起碼上海玩家受他造福巨大。”Crazyjojo說。在他眼里,榨菜就像烈火的大管家。組織比賽,可以找他;引進新游戲,可以找他;外地玩家來訪,可以找他;機器出了什么問題,也可以找他。 ?
“DieGame的‘基地’,上海浦東南碼頭路的一幢公房,一個10平方米都不到的工作間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能一眼辨認出的,就是一臺臺式電腦和一個21英寸的金星牌彩色電視機。過道里擺放著居民的各種雜物。樓對面,一個正在曬被子的老太太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房間里忙來忙去的一堆人?!闭陨虾!恫t望東方周刊》2003年12月的一篇關于“斗劇”的報道。
有了DieGame作為對外宣傳的平臺,榨菜將目標瞄準了“斗劇”這個更大的舞臺。
“斗劇”是日本街機游戲雜志《月刊Arcadia》主辦的一年一度的街機格斗游戲大賽,首屆賽事啟動于2002年12月。當時,一位名叫“Ayumi”(馮永生)的上海留日玩家參加了《拳皇2002》項目,打入32強。成立不久的DieGame對他作了采訪,將其回國后的一系列比賽拍成錄像,發(fā)在網(wǎng)站上。
2003年10月,第二屆斗劇的消息公布后,榨菜決定以DieGame的身份申請中國大陸預選賽的名額?!白鳛槲覀?,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的參與到與權(quán)威和強勢的對話中去。能參與進去了就是一種認可,一種自我身份的確認?!?/p>
榨菜寫了封郵件給日本斗劇事務所,介紹上海街機游戲的情況,介紹DieGame和他們之前組織的比賽;然后找到烈火的老板協(xié)商,列出比賽所需的設施和經(jīng)費,將賽場規(guī)劃做成效果圖拿給對方看。之前來滬參賽的那位日本《侍魂》玩家成為他們的日本代理人,榨菜的搭檔“F100”則親赴日本與斗劇事務所交涉。
2003年12月初,DieGame終于從斗劇事務所手中拿到《侍魂零》和《拳皇2003》的中國大陸地區(qū)參賽名額,烈火、盧工分別成為這兩個項目的指定賽場。
2004年1月26日,年初五,《侍魂零》斗劇預選賽在烈火打響,報名32人,實到26人。機廳中央搭起一個小舞臺,兩臺街機背靠背,頂上懸著一臺大屏幕,向現(xiàn)場觀眾實時播放戰(zhàn)況。舞臺周圍,其它街機照常營業(yè),喧鬧依舊。
在這一天的比賽中,年僅18歲的“無名小子”陳彥橫空出世,奪得《侍魂零》項目的冠軍,顧駿獲亞軍。一個月后,盧工舉行《拳皇2003》預選賽,陳彥再次問鼎。
2004年5月,陳彥、顧駿代表中國玩家前往東京參加斗劇總決賽,《侍魂零》晉級八強,《拳皇2003》晉級第二輪。往返日本的路費,由烈火、盧工兩家街機廳承擔。
這是中國大陸的街機玩家第一次在海外賽場上正式亮相。
“雖然我們沒有經(jīng)驗,也并不確定我們正在做的是否會有用,但我們會做一輩子,至少能為后面的人留點什么。即使他們將來會評價斗劇,會評價DieGame,甚至是罵我們做得很差,沒有關系,這說明他們心里已經(jīng)有底了,已經(jīng)踩過我們走到了更前面的地方。這就是DieGame存在的意義,為中國電子競技發(fā)展起到哪怕一點點的作用。”在《瞭望東方周刊》的那篇報道中,榨菜說道。
DieGame為中國玩家申請斗劇名額期間,2003年11月,國家體育總局宣布將電子競技列為第99個體育項目。
榨菜希望借此機會,改變公眾對街機的負面印象。遺憾的是,時至今日,街機游戲不僅未能融入電子競技的潮流,未能如《魔獸爭霸》或《英雄聯(lián)盟》般走進大眾的視野,反而愈來愈被邊緣化。 ?
“決戰(zhàn)的日子馬上要到了,今天你練習了嗎?沒有???那,快去機房吧?!边@是2005年年初,DieGame網(wǎng)站的一條置頂消息。
2004年年底,DieGame申請了第三屆斗劇的中國大陸預選賽名額,這次申請的項目是《街霸3.3》和《拳皇NeoWave》。
《街霸3.3》的賽場設在烈火,已經(jīng)在這里練了半年的Crazyjojo報名參加比賽。賽前,僅有的一臺《街霸3.3》人滿為患。為保證訓練,Crazyjojo帶著工作第一個月工資買的Hori RAP搖桿,隊友JovitianSFT帶著一臺PS2,兩人在一家小旅館集訓了一周。
《拳皇NeoWave》的賽場被安排在開張未滿一年的正陽街機廳。正陽位于徐匯區(qū)廣元西路,與烈火、盧工呈三角之勢。據(jù)說它的老板頗有實力,后來在上海又開過多家街機廳,統(tǒng)稱“正陽系”。
正陽的定位同樣是格斗游戲,成立之初,國內(nèi)知名《拳皇》高手程龍從武漢趕來,成為正陽的常駐選手。2004年,正陽舉辦一系列《拳皇》比賽,尤其是“龍豬會”(程龍、朱佳鑫)全國大賽,各地高手前來助陣,將上海的《拳皇》氛圍推至一個小小的高潮。正陽也因此在開張后的短短半年內(nèi),人氣飆升。
2005年1月,《街霸3.3》預選賽在烈火如期舉行。Crazyjojo首輪即被淘汰,最后的出線者是小易、周榮亮組成的“周易”戰(zhàn)隊。正陽賽場,程龍因故未能參賽,《拳皇NeoWave》的出線者是上海的朱佳鑫。
在四個月后的東京總決賽上,三位選手均首輪告負。這也為DieGame后來的退出斗劇埋下了伏筆。
這屆斗劇結(jié)束后,原本即人氣平平的《拳皇NeoWave》被正陽打入冷宮,兩塊基板中的一塊被從對戰(zhàn)機臺上拆下,更換至普通機臺。它的背后,是長長的兩排《拳皇97》和《拳皇98》。
《拳皇97》和《拳皇98》,兩款老游戲長期占據(jù)國內(nèi)街機廳人氣榜前列,這已經(jīng)成為中國街機市場的一大特色。其結(jié)果是,街機廳的經(jīng)營者們寧愿守著舊作,也不愿冒險引進新游戲。
2005年年底,正陽第一時間引入《拳皇XI》,而烈火的重心暫時轉(zhuǎn)移至另一格斗系列《罪惡裝備》。
《罪惡裝備》在國內(nèi)的推廣,烈火扮演了重要角色。2003年引進《罪惡裝備1.5》,2004年以數(shù)千元從日本購入《罪惡裝備XX Reload》的GD-ROM,2005年10月,《罪惡裝備XX Slash》首發(fā)后不到一周,烈火又率先將其引入,成為國內(nèi)第一家擁有此機臺的街機廳。
這年圣誕,《罪惡裝備》主題論壇“罪工研”在烈火組織比賽,為即將到來的第四屆斗劇預選賽預熱,10支戰(zhàn)隊共30人參加。比賽當天,《罪惡裝備XX Slash》的機臺被參賽者和觀眾圍得水泄不通。
第四屆斗劇預選賽,DieGame只申請了《罪惡裝備XX Slash》一個項目,未申請《拳皇XI》,引發(fā)部分玩家的質(zhì)疑。
有人認為,這是為了鼓勵大家嘗試《拳皇》以外的新游戲。有人猜測,可能與前一屆參加《拳皇NeoWave》決賽的朱佳鑫落敗回國后遭部分玩家指責有關,責難者質(zhì)疑程龍未能參賽是因為受了“上海幫”的排擠。
這次的斗劇預選賽安排在上海、北京兩地舉行,作為最早引入《罪惡裝備XX Slash》的街機廳,烈火、西單77街成為各自的賽場。最終,上海的“蘿莉王子HC”戰(zhàn)隊獲得了代表中國大陸玩家前往東京的資格,但在總決賽上,再次首輪即遭淘汰。
這屆斗劇成為DieGame參與的最后一屆斗劇。 ?
第四屆斗劇總決賽落幕當月,正陽舉辦首屆TGB大師邀請賽,將大御所、DUNE、卷心菜、極限堂四位日本《拳皇》高手請至正陽,現(xiàn)場氣氛火爆。在一些格斗游戲玩家心中,正陽的地位已超越烈火。
烈火則試圖在傳統(tǒng)格斗游戲之外另辟蹊徑。正陽TGB大師邀請賽結(jié)束后不久,烈火購入了國內(nèi)第一臺《月姬格斗AC》。
格斗游戲雖喜好者眾,但核心玩家始終是少數(shù)。上海街機格斗游戲的核心玩家不足百人,他們平時游走于各大街機廳,在不同的比賽中相互客串。場面雖熱鬧,但人數(shù)并無明顯增長。老人漸漸流失,新人跟不上來,這塊市場必然會不斷萎縮。引進新類型的游戲,或許能夠補充些許新鮮血液。
《月姬格斗》取材于“同人三大奇跡”之一的《月姬》,2004年的PC游戲《月姬格斗R》因相對完善的系統(tǒng)和平衡性,以及國人自制的聯(lián)機對戰(zhàn)程序,在國內(nèi)的PC玩家中間擁有很高的人氣。
2005年,街機版《月姬格斗AC》發(fā)售,風靡日本。而國內(nèi),部分傳統(tǒng)格斗游戲玩家對這類“以宅男為受眾”的同人游戲并不待見。
榨菜既是街機愛好者,也是日式ACG的愛好者,力挺《月姬格斗》。2006年夏天舉辦的第二屆“DieGame杯”街機格斗大賽,沒有《拳皇》,沒有《街霸》,沒有《侍魂》,沒有《鐵拳》和《VR戰(zhàn)士》,只有兩個項目——《罪惡裝備XX Slash》《月姬格斗AC》。
2006年年底,烈火又與《月姬格斗》主題論壇“月舞館”合作,每月舉辦兩次積分賽及新人賽。在烈火的推廣下,《月姬格斗》很快積聚起一批穩(wěn)定的玩家,每場積分賽均有二十多人參加。
這時,第五屆斗劇拉開序幕。日本斗劇事務所公布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拳皇98》成為正式比賽項目。
“DieGame申請斗劇,不是有人說‘你們千萬不要申請什么什么’就不會去申請什么什么,更不是有人說‘你們千萬要申請什么什么’就會去申請什么什么的。宗旨只有一個,推廣格斗游戲新作在國內(nèi)的普及。而今年斗劇《拳皇98》入選,為表示抗議,DieGame將不申請任何項目,也不幫助任何國內(nèi)其它想申請的團體或個人進行申請。”榨菜在2007年1月的一篇帖子中寫道。
《拳皇98》在國內(nèi)擁有龐大的玩家群體,中日實力伯仲之間。但就連一些《拳皇》愛好者也沒有想到,斗劇會將這款8年前的游戲拿出來作為比賽項目。
此時的烈火剛剛引進《罪惡裝備XX AC》,以及另一款宅屬性更高的2D格斗新作《圣靈之心》,所有角色皆為少女。
放棄斗劇后的DieGame轉(zhuǎn)向日本的另一街機格斗賽事“Dream Fighter's Festival”(簡稱“DF2”)。DF2的四個比賽項目,《罪惡裝備XX AC》《圣靈之心》《月姬格斗AC》《北斗神拳》,烈火申請的是《月姬格斗AC》。2007年國慶,預選賽在烈火舉行,上海玩家“控神”出線,赴日參賽,止步首輪。
斗劇這邊,在KOFIA論壇副站長yangjiayi等人的協(xié)助下,中國大陸申請了《拳皇98》《街霸3.3》《鐵拳5:暗黑復蘇》三個項目的參賽名額。烈火作為預選賽場地之一。
正是在這一屆斗劇的總決賽上,綽號“小孩”的曾卓君脫穎而出,代表中國玩家首次問鼎斗劇冠軍。他的奪冠項目正是《拳皇98》。
這之后,拳皇黑洞、正陽等網(wǎng)站合并成立游天堂,取代DieGame成為斗劇中國大陸預選賽的承辦者。烈火的身影漸漸從斗劇的舞臺上淡出。
DieGame退出斗劇之際,一位玩家發(fā)帖感慨:“格斗游戲不僅僅是《拳皇97》《拳皇98》,還有很多很多。中國只能看到《拳皇》……像八神庵、KYO家喻戶曉,但是其它新的項目呢?中國連個交流的環(huán)境都沒有,沒有一個像樣的論壇和博客……所以也難怪上海的榨菜這樣寒心,我看了都比較寒心。推廣了半天的新游戲都沒人接受,只是一味地追求懷舊?!??
“很多冷門游戲都是榨菜組織引進的,烈火的老板基本不管事。那兩年是NAOMI的黃金期,像正陽這些就只是引進《高達》這樣大熱的、吃幣率高的游戲,《斑鳩》也只是放了一下就撤了。有些雖然好玩但是吃幣率不高的游戲,一般的街機廳老板肯定就放棄了。烈火的話,大作基本都會上?!盋razyjojo說。
2008年國慶,已與斗劇分道揚鑣的DieGame在烈火組織“D-Expo”系列活動,先是《月姬格斗AA》開機,之后與上海ComiCon同人展合作,引入剛剛在日本稼動的2D格斗游戲《蒼翼默示錄》。
不過這一年,最耀眼的明星當屬《鐵拳6》。
2008年3月,烈火以每組十多萬的價格購入原裝液晶框體《鐵拳6》,成為當時國內(nèi)唯一一家擁有兩組《鐵拳6》對戰(zhàn)臺的街機廳,各地的“鐵匠”(《鐵拳》愛好者)紛至沓來。
第一時間引進大作的街機廳擁有先發(fā)優(yōu)勢,搶先將玩家吸引過來,可確保人氣和收益的最大化。不過這一次,風頭被國內(nèi)代理商搶了過去。
2008年11月,神采飛揚代理國行版《鐵拳6》,憑借漢化、定價及售后等不同于海外版的策略,在全國大面積鋪貨,很多二三線城市的街機廳皆可見《鐵拳6》的身影。次年3月,神采飛揚舉辦《鐵拳6》精英賽,參賽者近百人,《鐵拳》系列的制作人原田勝弘也被邀請至現(xiàn)場。
在《鐵拳6》以及隨后而至的《街霸4》的帶動下,2010年前后,國內(nèi)的街機格斗游戲迎來一段短暫的繁榮期。
神采飛揚是總部位于杭州的一家連鎖街機廳,第一家門店開于2005年。
這年6月,國內(nèi)20家街機生產(chǎn)商參加在北京舉辦的第九屆中國國際軟件博覽會,這是自2000年大整頓后,街機游戲首次在大型博覽會上公開亮相。同年10月,中國軟件行業(yè)協(xié)會游戲軟件分會大型游戲機專業(yè)委員會在廣州番禺成立。
中國大陸的街機市場在冰封五年后開始松動,各地街機廳的審批工作也逐步放開。但準入門檻大幅提高,注冊資金、場地面積、機器數(shù)量等均有明確規(guī)定。因此,后來者大多具備一定的實力和背景。
代理《鐵拳》系列的神采飛揚、久娛,代理《街霸》系列的華海,代理《灣岸》系列的華立,無論連鎖街機廳,還是街機生產(chǎn)商及代理商,在政府公關方面,在市場推廣方面,在與廠商、渠道、媒體的合作方面,它們所能調(diào)動的資源,遠非普通街機廳所能及。
烈火等立足本地的私營街機廳,角色開始變化,由早期的市場主導者,由身兼引進、推廣、運營、銷售、賽事組織于一體的全能者,轉(zhuǎn)而成為渠道最末端的一環(huán),正如網(wǎng)吧之于網(wǎng)游運營商。
在服務核心玩家方面,連鎖街機廳始終無法與烈火相提并論。但對經(jīng)營者而言,這無關緊要。畢竟,“核心玩家”只是一個越來越小眾的群體,他們?yōu)榻謾C廳帶來的直接收益,微乎其微。 ?
烈火的老板很少在街機廳露面,見過他的人描述說,他是一個50多歲的普通人,穿著打扮都很樸素,但肯定有些來頭,否則不可能在上海黃金地段經(jīng)營街機廳這么多年。
“治安層面的壓力絕對是非常大的?!币晃煌婕艺f。
2006年3月1日,新修訂的《娛樂場所管理條例》正式實施。《條例》規(guī)定,每日凌晨2時至上午8時,娛樂場所不得營業(yè)。當天凌晨,《新民晚報》記者暗訪了上海多處娛樂場所,烈火被作為街機廳的負面典型予以報道。
“位于江寧路的烈火游藝機房在4樓,凌晨2時后依然營業(yè)。電梯門還沒打開,就已聽到里面震耳欲聾的嘈雜聲。賬臺后面坐著一個中年婦女,正麻利地分著游戲機牌子。記者上前詢問什么時候關門,是否知道《娛樂場所管理條例》,她回答說:‘阿拉這里不關門的,24小時營業(yè)。’如果有人來查了怎么辦呢?她依舊笑嘻嘻:‘有人來查再說呀?!薄缎旅裢韴蟆返倪@篇報道寫道。
街機廳真正的治安問題在于賭博機,這是它與生俱來的“原罪”。2000年的整頓風暴,賭博機是重點打擊對象。
賭博機是街機廳的收入支柱,三七機、連線機、推幣機、捕魚機,玩者少則成百上千、多則數(shù)萬十數(shù)萬地往里砸錢,與傳統(tǒng)街機玩家每次幾十個幣的消費不可同日而語。
“幣便宜,小工態(tài)度好,而且退幣不抽水,機器又多,來玩的人素質(zhì)也不錯,不會亂留幣占機器?!币幻€博機玩家如此評價烈火。
練習《街霸3.3》之余,Crazyjojo偶爾也會去試試手氣。一盤幣兩百多,五六百很快就下去了。在烈火的那些年,他輸在賭博機上的錢大約有一兩萬。
對于多數(shù)街機廳而言,傳統(tǒng)街機僅僅用于裝點門面,積聚起一定的人氣后,便疏于維護,無心管理,更談不上設身處地為玩家著想。而烈火,至少在賭博機與傳統(tǒng)街機之間達成了某種平衡。
隨著上海中心城區(qū)的治安管理越來越嚴,地理位置特殊的烈火如同“刀尖上跳舞”,風聲一緊便會關門停業(yè)。在玩家的印象中,幾乎每年,烈火都會因賭博機被人舉報而遭查封整頓。
2009年6月,DieGame網(wǎng)站最后一次更新:“來自am-net的消息,Konami于3日在美國洛杉磯的發(fā)表會上宣布了一款《Metal Gear》系列的街機游戲,將于2009年登場,該游戲具有網(wǎng)絡連線對戰(zhàn)功能?!?/p>
這時的Crazyjojo已轉(zhuǎn)戰(zhàn)正陽,從一周烈火、一周正陽輪流打小聯(lián)賽,到后來的常駐正陽。一是因為正陽場地大,機器多;二是因為平時一起打《街霸》的那群朋友全都轉(zhuǎn)了過去。
“街機廳就像一個社交平臺。”Crazyjojo說。這是他懷念烈火的主要原因。
烈火不僅僅是高手的試煉場,更是草根玩家的樂園。三教九流聚集于此,不乏奇人。有沖著屏幕狂吼亂叫者,有西裝革履表情淡定者,有隨時隨地戴著耳機的,有每次兩三根煙叼在嘴里一起抽的,有揮金如土的“幣爺”,也有從早到晚泡在這里卻分文不花者。
街機廳的社交規(guī)則與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玩家因游戲結(jié)下的情誼卻同樣深厚。
轉(zhuǎn)戰(zhàn)正陽后不久,Crazyjojo搬去了浦東。浦東的街機廳人氣慘淡,除了賭博機,其它機器幾乎無人問津。每個周末,他從住處去往正陽,地鐵轉(zhuǎn)公交,路上要花一個小時。又過了一兩年,正陽也去得越來越少。再后來,便徹底告別了街機廳。
不過,每次經(jīng)過烈火附近,他還是會上四樓逛一圈,看看有沒有熟悉的面孔,有沒有添什么新機器。
那時的烈火,格斗區(qū)已不復往日盛況,新作漸少,壞機臺無人維修。《太鼓達人》《狂熱節(jié)拍IIDX》《EZ2DJ》這些音樂街機,成了熱門。
2012年12月,《VR戰(zhàn)士5:最終對決》兩組公測機臺登陸烈火,日本知名玩家板橋桑杰爾夫應邀來訪。在Crazyjojo的記憶中,這是烈火格斗區(qū)的最后一場盛會。
又過了三個月,斗劇官網(wǎng)宣布,斗劇無限期停辦。這場延續(xù)了十年的格斗游戲大賽,就此落幕。最早將斗劇引入國內(nèi)的DieGame,也已為人們所遺忘。
Crazyjojo最后一次去烈火,是在2014年的夏天。朋友來上海,他帶著朋友去烈火玩了小半天。
“衰落得挺厲害的。我判斷烈火人多不多,主要就看《拳皇》那排有沒有坐滿。那次去沒坐滿。”Crazyjojo說。 《街霸3.3》還在,沒人玩。Crazyjojo走過去,握住搖桿晃了晃,發(fā)現(xiàn)搖桿已經(jīng)很松。
臨走前,朋友對他說,如果有一天烈火真的關門了,一定要想辦法把《怒首領蜂最大往生》的基板收了。
他朋友網(wǎng)名“光翼哥”,是一位飛行射擊游戲愛好者,自己買了兩臺原裝框體和一堆STG基板擺在家里。
在飛行射擊游戲愛好者的心目中,烈火的地位猶如“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