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從第一次接觸游戲算起，我玩游戲已經(jīng)超過20年了。如果把范圍再縮小一些，從明確自稱“玩家”、有自己喜歡的游戲類型、關(guān)注游戲公司和游戲制作人相關(guān)新聞開始的話，應(yīng)該也不會少于15年。在這段時間里，我的體驗可以說是苦樂參半，既感受到了虛擬世界帶來的快樂，也承受著諸如“網(wǎng)癮少年（現(xiàn)在似乎應(yīng)該叫做網(wǎng)癮中年）”“精神鴉片”之類的指責。
對于我來說，玩家這個詞在不同的語境里有著不同的含義。最直白的是，“我是一個玩家”——這說明我把游戲當做最主要的愛好（我還有很多愛好，但它們都排在游戲后面）；有些時候，它可以指代我所在的整個群體，“玩家反對給游戲扣上‘精神毒品’的帽子”；還有些時候，人們會給它填上一些前綴以便區(qū)分哪些人更喜歡哪些游戲，“ACT玩家”“RPG玩家”“MOBA玩家”或者更詳細的“《最終幻想14》玩家”“‘動森’玩家”“《彩虹6號》玩家”……它們的含義很明確，也很有限——一旦某個人在某款游戲上投入了一定的精力，有了一定的了解，就可以自稱或被稱為某某玩家，但反過來，“某某玩家”這個詞并不反映對游戲內(nèi)容的認知，更不反映游戲水平。直白點說就是，假如一個人玩“機戰(zhàn)”時只看機體數(shù)據(jù)不管劇情，仍可以自稱“機戰(zhàn)”玩家，而同樣是MOBA玩家，大神與菜鳥的差距往往也超乎許多不熟悉此類游戲的人的想象。
如今我在游戲媒體做編輯。在工作中，我和同事們使用“某某玩家”這個詞的場合大多數(shù)是善意的調(diào)侃。比如，當祝思齊老師、馮昕旸老師、袁偉騰老師和我自稱為“魂血狼玩家”時，一般都是強調(diào)自己在某個Boss面前受了多少苦，或是在某張地圖里被“宮崎英高的陰謀”坑得死去活來。楊宗碩老師對馮昕旸老師提起“你們《最終幻想14》玩家”時，往往是打算談?wù)勗凇赌ЙF世界》里的經(jīng)歷，而池騁老師叫楊宗碩老師“你們MOBA玩家”也是一樣的道理。當然，假如其他人都對左輪老師說“你們‘俄羅斯方塊’玩家”，那么肯定是“左輪老師別演了”……
沒有人把祝思齊老師、池騁老師和我稱為“女玩家”，至少不是如今流行于社交網(wǎng)絡(luò)語境中的那個“女玩家”。當然，這可能是因為他們知道祝思齊老師稿子寫累了時會打開《戰(zhàn)神》放松，而我非常喜歡“生化危機”“鬼泣”和“怪物獵人”，但我仍然相信他們是因為了解這個詞語中包含的刻板印象意味，才不愿意使用。
但這還不是全部。細究起來，女玩家這個詞被賦予刻板印象本身就是一個問題。2017年，觸樂曾經(jīng)討論過“女大學(xué)生”在《王者榮耀》玩家中的刻板印象化——當時，由于《王者榮耀》接入防沉迷系統(tǒng)，以前被拿來形容游戲水平低、言行沖動幼稚代名詞的“小學(xué)生”不再適用，一些人幾乎是下意識地把鍋甩給了女大學(xué)生群體，不管對方是怎樣的人，實際水平如何，甚至生理性別為男。在這樣的語境里，“女大學(xué)生”經(jīng)歷了一個完整的、被二次定義又循環(huán)往復(fù)的過程：假如你游戲玩得菜，你就是“女大學(xué)生”；假如你的真實身份是女大學(xué)生，甚至只是女性，你就會被自動歸入“女大學(xué)生”一類。
“女大學(xué)生”之于《王者榮耀》玩家，大致可以視為“女玩家”在“玩家”語境中的縮影——假如某游戲公司針對不同性別的受眾進行調(diào)查，那么與女玩家相對應(yīng)的詞是“男玩家”，其統(tǒng)計結(jié)果也僅能代表他們在某個或某類游戲中的游玩習(xí)慣。但在另一些時候，許多人提起“女玩家”時，對應(yīng)的詞是“玩家”——“玩家”是硬核的、犀利的、高貴的、博學(xué)的高手，而“女玩家”是幼稚的、淺薄的、不懂游戲的、只玩休閑游戲、只會依賴別人的菜鳥。而問題的核心也就在于，假如玩家群體真的可以（實際上不一定）如此劃分，那么后者為何要用“女玩家”來定義？
我也遇到過有性別偏見的人。在一個獵友群里，我曾經(jīng)見過一個男玩家大談自己在別的游戲里遇到的“坑爹女玩家”，當我指出我們曾經(jīng)面聯(lián)過且我也是女玩家時，他非常自然地回答“我又不是說你”。但這個說法仍然讓我不舒服：假如我游戲玩得不好，我是不是也會成為他口中“女玩家”的佐證；假如我碰巧游戲玩得還可以，就要被人無視自己的性別？當然，由于彼此有所了解，我知道對方基本上是個好人，只是他所處的環(huán)境讓他從未思考過自己的措辭有何不妥——也許，很多使用著“女玩家”這個詞的人也并不那么清楚，自己想說的到底是菜鳥，還是真正的女玩家。那么，又是什么讓他們在游戲玩得不順利時，下意識地把責任推給“女玩家”，而不是用語義更確切的菜鳥、小白，乃至更粗糙一些的“傻×”？
現(xiàn)在，如果一個人——不管他是什么樣的人——說出“3A不需要女玩家”這樣的話，只能讓我發(fā)笑，不能讓我發(fā)火，因為這樣的人顯然應(yīng)該被排除在所有仍有理性的討論之外。同樣地，女玩家也不需要向這種人證明“自己玩過多少3A游戲”，正如一個玩家并不能向?qū)懗觥坝螒蚴蔷聒f片”的記者老爺證明自己沒有“游戲成癮”一樣。
這其中或許有文化氛圍的原因，或許有更多的原因。但我希望能夠從最簡單的地方改變：假如你覺得一個人游戲玩得不好，可以基于事實說對方菜、小白，而不是帶著刻板印象在進入游戲前就甩鍋“女玩家”。如果有一天，女玩家這個詞僅指“她性別為女”“她是游戲玩家”，由此引發(fā)的紛爭恐怕要少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