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說，所謂的獨立游戲泡沫根本不存在？
究竟應該如何定義獨立游戲？對于這個問題，10個獨立游戲開發(fā)者可能會給出11個不同答案，但幾乎所有人都會認同這一點：獨立游戲的營收并不穩(wěn)定。一些開發(fā)者甚至擔心，獨立游戲泡沫已經破滅。
從《傳說之下》《太空狼人殺》再到《星露谷物語》，很多熱門獨立游戲都是由小團隊或個人開發(fā)者制作的。在整個游戲行業(yè)，獨立游戲擁有某種神話般的重要性，它為玩家提供了尋找符合自己興趣的機會，又讓一些開發(fā)者一夜成名。
但獨立開發(fā)商Die Gute Fabrik首席執(zhí)行官、工作室主管兼創(chuàng)意總監(jiān)漢娜·尼克林（Hannah Nicklin）指出，按照研發(fā)團隊的規(guī)模和經濟狀況，獨立游戲還可以進一步細分。她在《為游戲而寫》（Writing for Games）一書中寫道：獨立游戲覆蓋面很廣，包括業(yè)余愛好者鼓搗的模組、個人項目、10幾人團隊在基金資助下開發(fā)的游戲，或是資金相對充裕的小公司制作的2A游戲。“我是以不穩(wěn)定的程度來進行排序的，但3A發(fā)行商近期頻繁裁員，似乎也不太穩(wěn)定。”
雖然各種規(guī)模的獨立游戲都可能吸引到玩家，并收獲成功，但直到10幾年前，獨立開發(fā)者才終于和3A大廠站到同一個舞臺，在蘋果App Store、Steam等平臺上與3A游戲競爭。在紀錄片《獨立游戲大電影》中，《Fez》《超級肉肉哥》和《時空幻境》等早期獨立游戲的成功故事激勵了無數開發(fā)者，讓他們相信，就算自己單槍匹馬或者與一支小團隊合作，也有機會完成叫好又叫座的作品。
然而，這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白日夢。許多開發(fā)者開始意識到，那些極少數成功的作品使得獨立游戲被神化，隨著時間推移，屬于他們的好時光早已過去……有開發(fā)者認為，在不久后的未來，除了那些資金充裕、占據市場主導地位的大公司之外，其他人很難再制作游戲了。
雪上加霜的是，很多大公司也不再向獨立開發(fā)者伸出援手。前段時間，Unity宣布將對收費模式進行調整，計劃針對某些達到指定門檻的開發(fā)者增收一筆額外的“運行費”。獨立工作室Necrosoft Games總監(jiān)布萊登·謝菲爾德（Brandon Sheffield）為此專門撰寫了一篇標題為《Unity之死》的博客文章，以在Steam商店定價5美元（國區(qū)售價20元人民幣）的暢銷獨立游戲《吸血鬼幸存者》為例，詳細解釋了這項新規(guī)可能會給開發(fā)者帶來哪些問題。
“價格是《吸血鬼幸存者》的優(yōu)勢，但現在這種做法完全行不通了。”謝菲爾德表示，“假設以0.99美元（約合7元人民幣）的價格發(fā)布一款用Unity個人版制作的游戲，Steam要分走30%的平臺費，然后Unity還會在玩家每次安裝時收取20美分的費用，這樣一來你最多只能從每1美元中賺得46美分（約合3.3元人民幣）?！?/p>
為什么一些玩家格外喜歡獨立游戲？按照Hidden Achievement Games聯合老板特斯·斯奈德（Tess Snider）的說法，獨立游戲玩家可以分為兩種類型。其中一類屬于“浪漫主義者”（Romantics），他們鐘情于特定的游戲，以至于不想玩任何其他游戲?！拔矣龅竭^幾個特別喜歡某款游戲的玩家，其中有個人甚至不知道我就是那款游戲的設計師?！?/p>
另一類則常常被各種奇怪的新游戲所吸引，斯奈德將他們稱為“喜愛嘗新者”（neophiles）——“在獨立游戲愛好者的生態(tài)系統中，他們是重要的組成部分，特別擅長發(fā)現那些容易被人錯過的游戲?！彼鼓蔚抡f。
投資公司Amplifer Game Investments的社交媒體和數字內容經理塞巴斯蒂安·弗拉表示：“與3A團隊相比，玩家更容易與獨立開發(fā)者建立情感聯系，因為一支團隊的規(guī)模越大，在玩家眼中的面目就顯得越模糊。而獨立開發(fā)者的‘弱者’姿態(tài)，以及不得不面對的一些困難也會讓人產生共鳴。玩家會覺得自己的支持能夠對項目產生更大的影響，并因此與開發(fā)者建立更緊密的關系?！?/p>
獨立開發(fā)者一夜成名的故事極具吸引力。從某種意義上講，埃里克·巴隆尼獨自花了4年時間制作《星露谷物語》的故事，就像“實現夢想”在游戲行業(yè)的一個縮影。玩家很容易將個人愿望投射到巴隆尼這樣的開發(fā)者身上，從中受到激勵，并認為自己也為游戲成功出了份力。
“雖然3A游戲仍在不斷地探索玩法的極限，但獨立游戲能帶給玩家更豐富的感受?！盤laydate掌機獨立游戲《Recommendation Dog》編劇阿丹娜·內德表示，“作為一名老玩家，我認為獨立游戲正在拓寬游戲的邊界。例如《黑帝斯》從一款Roguelike游戲的視角講述了一個家庭倫理故事，聽起來或許有些奇怪，但效果非常好。玩家在游戲中反復挑戰(zhàn)關卡，這與主角扎格列歐斯逃離不健康家庭的無數次嘗試相呼應?！?/p>
對開發(fā)者來說，獨立游戲就像進行各種試驗的沃土。雖然3A開發(fā)商能夠推動技術向前發(fā)展，但受限于投資回報等種種考量，大廠沒法總是注重那種試驗氛圍。用電影行業(yè)舉例，如果說3A游戲像迪士尼之類業(yè)內巨頭制作的電影，那么獨立游戲就更像是低成本B級片。前者往往更精致、完成度更高，但后者可能更加古怪、狂野或特立獨行。
一部“刺客信條”系列新作也許會向玩家呈現難以置信的景觀，但不可能像FPS游戲《殘忍小隊》（Cruelty Squad）那樣解構零工經濟，或者采用反玩家直覺的設計理念。《黑帝斯》開發(fā)團隊可以精心打磨反復循環(huán)的敘事，因為與《星空》等3A游戲不同，不必為玩家提供近乎無限的開放世界等內容。
弗拉也有同感?！皬脑O計角度來講，獨立游戲在做出獨特的選擇上往往有更大的自由度。一方面是小團隊更加靈活，另一方面是他們在做選擇時愿意承擔更大風險?！?/p>
尼克林補充，雖然獨立游戲有潛力獲得巨大成功，但與大公司相比，獨立開發(fā)者的經濟狀況很不穩(wěn)定。制作一款游戲需要時間和金錢，而獨立開發(fā)者不得不依賴于政府資助或者貸款機構。按照尼克林的說法，過去10年間，3A游戲開發(fā)商和發(fā)行商更渴望為獨立游戲的開發(fā)團隊提供資金，但如今，時代已經變了。
“獨立游戲曾經吸引了大量投資，這些錢都屬于廉價債務。而現在獨立游戲的融資幾乎已經觸底，許多獨立開發(fā)者在Discord上訴苦，說他們真的很難拉到投資?！?/p>
尼克林透露，Die Gute Fabrik新作《鹽海編年史》（Saltsea Chronicles）由3A發(fā)行商Take—Two旗下的Private Division出資開發(fā)。在很早之前，這家工作室獲得過丹麥政府的資助?！癟ake—Two規(guī)模大得嚇人，跟‘獨立’完全不搭邊。他們之所以設立Private Division，只是為了表達對獨立游戲領域的一些項目感興趣?！?/p>
雖然《鹽海編年史》的研發(fā)經費已經有了保障，但對公司來說，為下一個項目尋找資金會更加困難?！霸诹畠r債務時代，就算某個項目連原型都沒出，我也能為它籌得資金?！蹦峥肆终f，“但現在，我們已經花了整整1年時間嘗試為新項目籌資，但仍然沒有足夠的資源制作一個完整的試玩版本。潛在投資方給我們的反饋始終是：‘我們需要一個Demo版本才能做決定?！@是因為在他們看來，投資獨立游戲的經濟風險太大了?！?/p>
斯奈德則認為，當下的獨立游戲泡沫已經破滅?！霸谟螒蛐袠I(yè)，獨立游戲泡沫曾數次出現，第一次還得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家用主機和街機都沒了生機，而早期電腦時代就像‘狂野西部’，任何人都可以參與進來?！?/p>
上世紀90年代初，舊金山灣區(qū)的獨立開發(fā)者社區(qū)曾經蓬勃發(fā)展，開發(fā)者們紛紛在報紙上為自己制作的電腦游戲打廣告。但隨著實體商店成為游戲銷售的主要渠道，那個泡沫破滅了?！昂髞砦覀冇钟瓉砹恕l(fā)泡沫’。本世紀初的10年里，《時空幻境》《超級肉肉哥》等獨立游戲橫空出世，開發(fā)者們受益于新的在線分銷渠道。當時那些渠道還沒有真正發(fā)展壯大，所以他們不必面對來自其他獨立開發(fā)者和山寨產品的激烈競爭。”
斯奈德提到了獨立開發(fā)者杰夫·沃格爾于2014年撰寫的博客文章，標題為《獨立游戲泡沫正在破滅》。其中寫道：“問題很簡單，那就是進入市場的游戲太多了?！痹诟偁幖ち业氖袌霏h(huán)境下，獨立游戲很難被潛在的目標玩家發(fā)現。
“我不知道為什么還有人將我們目前的處境比喻成一個泡沫。事實上，獨立游戲市場完全是一片荒地，并且這種狀態(tài)已經持續(xù)了好幾年?！彼鼓蔚抡f，“2019年通過Steam商店售賣的所有游戲中，有68%收入不到1萬美元，91.5%的收入低于25萬美元。我們的游戲屬于最靠前的8.5%，但收益仍然不足以支持游戲的長線運營?！?/p>
為了維持工作室正常運營，一些獨立游戲團隊還會為3A大廠做代工。自從2009年成為一名獨立開發(fā)者以來，斯奈德經常接各種外包業(yè)務，不過他承認，這會占據他的大量時間?！拔也恍枰炄毢贤恍枰敲炊噱X，但我常常為客戶做一些非常耗時的工作，所以不得不擱置目前的項目……既然《星空》已經發(fā)售，我現在得全身心投入自己的項目了?！?/p>
與此同時，推特作為一個社交媒體平臺的倒塌，以及經濟下行對媒體行業(yè)的影響，進一步加劇了獨立開發(fā)者所面臨的挑戰(zhàn)?！坝绕涫窃谶^去的1年里，游戲的所有曝光渠道都受到了巨大沖擊?！比退沟侔病じダf，“例如為了吸引更多流量、提升廣告收入，媒體已經很難為獨立游戲提供新聞報道。某些游戲媒體遭遇了嚴重裁員，甚至完全關閉?！?/p>
“社交媒體緊隨其后，因為人們重新回到社區(qū)空間，甚至完全離開了社交媒體。只有極少數幾個平臺能夠幫助游戲實現有機增長。獨立開發(fā)者必須學會如何利用這些平臺，并努力為項目籌集資金。與前幾年相比，即便獨立開發(fā)者已經獲得了資金和支持，可以用來提升游戲曝光率的方法也變少了?！?/p>
然而，并非所有開發(fā)者都認為獨立游戲市場會徹底崩潰。獨立開發(fā)者奧利維亞·韋特海默表示：“我不否認這聽起來確實有點像80年代的游戲泡沫，那場災難殺死了雅達利公司。但與此同時，如果我們將游戲視為一種藝術形式，那么獨立游戲就更像是DeviantArt、Inkblot等藝術平臺。在那些平臺上，很多人初次嘗試創(chuàng)作、不斷進步，并最終創(chuàng)造了一些令人驚嘆的藝術作品?！?/p>
“從產品角度來講，我認為獨立游戲確實處于一個危險的泡沫中。但作為一門藝術，獨立游戲正在享受美好時光。如果我們能進一步降低行業(yè)門檻，那么更多的人和故事還會加入進來?！?/p>
托比亞斯·施普林格是德國獨立工作室Tobspr Games的創(chuàng)始人，2020年他的游戲《異形工廠》（Shapez）在Steam年度好評榜上排名第23，而《異形工廠2》的部分研發(fā)資金由德國政府提供。施普林格承認在游戲行業(yè)，小型開發(fā)團隊面臨許多困難，但他認為這并不意味著獨立游戲將逐漸走向消亡。
“在我看來，所謂的獨立游戲泡沫根本不存在?！笔┢樟指裾f，“當然，在Steam商店發(fā)布體量小、完成度較低的游戲確實變得比過去更容易了，這就是為什么成功的獨立游戲的比例正在下降。隨著玩家對獨立游戲的期望上升，開發(fā)者需要在確保品質的同時做好營銷和宣發(fā)，但無論如何，每個月仍有一大批精彩的獨立游戲問世?！?/p>
在魚龍混雜的數字游戲商店里，大量低劣產品導致優(yōu)秀的獨立游戲更加難以獲得關注?！皬腟team、移動應用商店到任天堂E—Shop，這里面既有珍品，也有垃圾?！表f特海默說。斯奈德也有同感：“山寨游戲對手游市場的污染尤其嚴重，一些大公司很樂意抄襲你的機制，嘗試從真正的獨立開發(fā)者手中竊取果實。”
“我認為在游戲行業(yè)，玩家能夠感受到獨立開發(fā)者的善意?！薄短绽侨藲ⅰ烽_發(fā)商Innersloth的社區(qū)總監(jiān)維多利亞·德蘭表示，“不過，一名獨立開發(fā)者完全可以待在地下室里盜用《太空狼人殺》的素材，然后上傳一部精確的復制品，并將它命名為《太空狼人殺3》……這太奇怪了！”
玩家喜歡獨立游戲為他們提供的東西，例如新鮮體驗、推動邊界的藝術、促使人們重新思考世界的故事等等。另一方面，玩家既有可能狂熱崇拜某家開發(fā)商或公司，也有可能追隨潮流，熱衷購買那些大受歡迎的游戲。因此，除了最忠實的獨立游戲粉絲（包括浪漫主義者和喜愛嘗新者）之外，其他玩家既需要獨立游戲的文化推動整個行業(yè)向前發(fā)展，卻又并不一定支持獨立開發(fā)者，或者給他們額外的關心。
“我們很難得出籠統的結論，因為并非沒人關心獨立開發(fā)者，但在某種程度上，所有游戲玩家可能都不在乎?！碧靥m說，“如果你讓我看5輛汽車，告訴我其中1輛由一位特別酷的獨立機械師在意大利制造，另外4輛都由豐田生產，那么我的回答則是：‘知道了，所以我該開哪一輛？’”
本文編譯自：roadmapmag.com
原文標題：《Is there an indie games bubble?》
原作者：Gita Jack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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