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蓋布拉許?崔普伍德，強大的海盜！”
（本文對“猴島”系列和《重返猴島》的劇情有較多劇透和分析，請在通關(guān)游戲前謹慎閱讀。）
蓋布拉許?崔普伍德靜靜地坐在公園的長凳上，樹葉和草坪散發(fā)著清香，偶爾有蟲鳴作響，陽光從樹蔭間灑下來，把他的背曬得暖洋洋的。
蓋布拉許曾被人們親切地稱作“小蓋”，如今他已經(jīng)不再年輕。歲月的痕跡爬上了他的身體，松散的肌膚上布滿深刻的皺紋。他的下巴被一層青灰色覆蓋，因為頑固的胡渣總是很難清理；他的金發(fā)也不再鮮艷，要知道，它的光澤本來可以媲美黃金。
蓋布拉許打了一個哈欠，眼淚冒了出來，他的背后發(fā)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從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幾個小孩向他跑來。那是他的兒子小蓋布拉許（Boybrush），還有和兒子同齡的好朋友查基和迪伊。
“嘿，爸爸?！毙∩w布拉許跳上了椅子，坐在父親旁邊。
“你好，崔普伍德先生。”查基用低沉的聲音打招呼。
“你們好呀，孩子們。玩得還愉快嗎？”蓋布拉許笑著說。
對蓋布拉許來說，他有三重身份——先是父親，再是丈夫，最后，他才是一名強大的海盜。
小蓋布拉許歡快地說，他們在玩扮演游戲，小蓋布拉許飾演強大的海盜——蓋布拉許·崔普伍德——也就是他父親本人。查基扮演的角色是蓋布拉許的死對頭老查克，一個瘋狂的幽靈海盜。在故事中，他被蓋布拉許用巫毒娃娃擊敗，失去了一條腿。
“查基的表演太棒了，尤其是他讓我?guī)退淹妊b回去，別提多有趣了！”小蓋布拉許揚起頭，期待父親的贊許。
“啊，我懷念那些日子?！崩仙w布拉許說，“過來，孩子，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這是一個精彩的故事，關(guān)于猴島的終極秘密?！?/p>
看著兒子睜大了眼睛，蓋布拉許有些得意，他熟練地用一種小孩子無法抵抗的，既歡快，又跌宕起伏的語氣講起故事：“你看啊，有傳言說，我的宿敵老查克獲得了猴島秘密的確切位置，我深知我必須比老查克搶先一步得到它，所以我回到了混亂島探險，先發(fā)制人……”
時間回到了數(shù)十年前，蓋布拉許——他現(xiàn)在還是小蓋啦——從瞭望臺后走出來，站他面前的仍然是那個半瞎的瞭望員。作為一名瞭望員，他看不清楚東西，總是背對著人說話——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雇傭了他，或者雇主的腦子里究竟裝的是什么。
一切都回來了，所有的事都剛剛好，明亮的月亮、波光粼粼的加勒比海、咕嚕冒泡的格洛格腐蝕性飲料，甚至是坐在查查酒吧角落里向所有人兜售電子游戲《紗之器》（LOOM）的頑固老頭——他的衣領(lǐng)上甚至還戴著那塊“問問我《紗之器》吧”的標牌……
這些東西來自1990年的“猴島”系列初代《猴島的秘密》。即使過去了這么多年，那些不變的東西還是沒變。
不過這一次，蓋布拉許要為未竟的事業(yè)畫上句號，至少他是這樣說的，要揭示猴島的秘密。當然了，他的死對頭老查克又橫在了他的路前，他們的命運像是被栓在了一起，無論做什么事都會碰上彼此?，F(xiàn)在，老查克獲得了一張猴島秘密的地圖，正在碼頭囤積物資、募集船員。他的惡名早就傳遍了加勒比海，除了蓋布拉許，幾乎沒有人敢和他作對。蓋布拉許緊隨其后行動起來，他要想辦法騙過老查克，奪走藏寶圖，搶先一步拿到秘密。
小蓋的運氣一向不好，這次也不例外。他的老熟人海盜頭子剛被新晉的海盜領(lǐng)袖趕走，新的“管理層”完全不在乎猴島的秘密，只把它當作一個笑料。蓋布拉許無法從他們手中獲得資金、船員或是航船，他必須自己想辦法。
《重返猴島》（Return to Monkey Island）的第一章由此展開。
《重返猴島》是冒險游戲黃金時期經(jīng)典的“猴島”系列的第6作，也很可能是最后一作。它在冒險游戲愛好者中引起波瀾，不僅是因為系列要走向終點，更重要的是，系列前兩作的開發(fā)者羅恩·吉爾伯特（Ron Gilbert）宣布回歸，重新創(chuàng)作故事。這個故事承接自系列第2代《猴島小英雄2：老查克復(fù)仇記》，儼然是要和30年前系列最初的兩代組成三部曲，和系列后來發(fā)售的第3到第5代沒有太大關(guān)聯(lián)。
在《重返猴島》中，玩家需要操作蓋布拉許，一如既往地為前往猴島做好準備。游戲的玩法仍舊是傳統(tǒng)的點擊式冒險，在PC版里，玩家移動鼠標控制角色行走，用鼠標左、右鍵控制交互動作。
《重返猴島》雖然承接自2代，但玩起來更簡單，原因在于《重返猴島》沒有延續(xù)系列前兩代中使用的“SCUMM”（游戲中的“查查酒吧”也是這個單詞）系統(tǒng)，而是與“猴島”系列第3代開始的系統(tǒng)更為類似——如果你熟悉老派的點擊式冒險游戲，肯定對放置在畫面左下角的9鍵（有時候會更多）動詞交互系統(tǒng)有印象，可選動詞具體包括“對話”“觀察”“撿起”“使用”“拿給”等等。玩家點選動詞，再在場景中點擊合適的物件，構(gòu)成動賓短語，完成交互。
這種明顯來自于更古老的文字冒險游戲時代的設(shè)計，在1990年前后的冒險游戲中比較常見，《瘋狂大樓》《奪寶奇兵》等游戲都是這樣的，后來被如今冒險游戲中常見的、更簡潔的交互方式所代替。
SCUMM把交互動作拆分為幾個簡要的動作按鍵，方便玩家直觀地進行互動，這在當時是一個偉大的創(chuàng)新。不過在現(xiàn)在看來，這樣的操作還是過于繁瑣了，尤其是進行復(fù)雜的操作——比如組合背包內(nèi)物品時，尤為如此。如果知道解謎思路，幾步操作或許不算麻煩，但是許多時候，謎題的提示不會特別明顯，玩家需要反復(fù)嘗試，大量重復(fù)的操作很容易讓玩家感到厭煩，失去耐心。所以，包括《重返猴島》在內(nèi)的新式點擊式冒險游戲基本上都簡化或拋棄了SCUMM，由系統(tǒng)自動提供交互動作選項，玩家?guī)缀踔恍枰x擇互動的物品，極大地降低了試錯成本。
我其實是比較喜歡SCUMM的，因為組合動賓短語的過程很有趣，而且現(xiàn)代化的點擊式冒險游戲單擊點選的成本太低，我經(jīng)常在場景中亂點，然后靠運氣觸發(fā)劇情，這有點失去了“玩游戲”的樂趣。不過，正是因為在操作上做了簡化處理，《重返猴島》中和前作相同的場景下，可交互物品相比采用舊系統(tǒng)的前作多出數(shù)倍，這讓大多數(shù)場景里充滿了劇情上的細節(jié)和小彩蛋。
比如，在游戲進程初期，華利的地圖店里就堆滿了各種大小物件，點擊它們時蓋布拉許會用一貫的調(diào)侃語氣一一點評，華利也會做出回應(yīng)，兩人一唱一和，很有趣。新舊系統(tǒng)到底哪種更好，這個問題可能就見仁見智了。
無論如何，“猴島”系列的首作《猴島的秘密》發(fā)售于1990年，《重返猴島》作為32年后系列的最新作品，依然保留了經(jīng)典的點擊式冒險玩法，這已經(jīng)足夠難得。也正是因為“猴島”的盛名和它擁有的大量粉絲，最終讓《重返猴島》不僅成為一個出人意料的終章，并且還是一款向粉絲致以敬意的作品。
（以下內(nèi)容包括對《猴島小英雄2：老查克復(fù)仇記》的強烈劇透。）
《重返猴島》的劇情緊接《猴島小英雄2：老查克復(fù)仇記》。在上一作中，故事在蓋布拉許和老查克的最終大戰(zhàn)處戛然而止。小蓋打敗老查克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老查克的真實身份是他“嚇人的哥哥”（Creepy Brother），老查克對蓋布拉許糾纏不放，其實是因為他們的母親讓老查克“找到并抓住”他的兄弟。
隨后鏡頭切換，蓋布拉許和老查克搖身一變，成了兩個大約7歲的小孩——小蓋布拉許和查基，正在一個歡樂的游樂場里。游樂場保安把他們轟出員工休息室，兩個小朋友快樂地跑向父母，結(jié)果被指責不應(yīng)該和家長走散。媽媽尤其批評了查基，因為她本來是讓他去找小蓋布拉許的，而不是和他一起跑去玩。玩家能夠看到游樂園的招牌上寫著“大琥珀”（Big Whoop），這正是他們在故事中苦苦尋找的海盜寶藏的名字。
因為《猴島小英雄2：老查克復(fù)仇記》的結(jié)局過于突兀，并且缺乏更多的解釋，所以“猴島”的“真正故事”一直是一個謎團。后來的第3、4代續(xù)作《猴島的詛咒》和《逃離猴島》不再由前兩作的主創(chuàng)羅恩·吉爾伯特負責，所以“猴島”后來的劇情繼續(xù)專注于海盜冒險，盡管歡快、無厘頭的風格得以延續(xù)，但羅恩·吉爾伯特說，故事其實偏離了他原來的設(shè)想。
實際上，包括已經(jīng)關(guān)門的Telltale Games制作的系列第5代《猴島傳說》在內(nèi)，前5代故事里都沒有提到什么才是“猴島的秘密”，它就一直被埋藏了起來，從電子游戲的歷史里消失了，成了一個被遺忘的寶藏。
所以，2019年羅恩·吉爾伯特重新回歸“猴島”的開發(fā)，以及《重返猴島》的問世才會成為一件許多人關(guān)注的事。我認為最棒的一點是，他揭開了一個橫跨30年的謎團——既是游戲里的，也是在漫長時間中困擾了許多忠實玩家現(xiàn)實生活的謎團。
所以“猴島”系列究竟講了一個什么故事？
《重返猴島》發(fā)布后，答案變得清晰了許多。目前仍有一些爭論，但我傾向于把“猴島的秘密”解釋為蓋布拉許講給兒子的冒險故事。也就是說，整個“猴島”系列都是蓋布拉許本人根據(jù)真實經(jīng)歷，再通過藝術(shù)加工——或者添油加醋——之后，講出來的一個故事。
在《重返猴島》的開篇，玩家就會在一片黑暗中聽到兩個小孩打鬧的聲音：
“接招吧，老查克！”
“呃啊……到這里來，蓋布拉許。輕一點，取下我的面具?！?/p>
這正是在《猴島小英雄2：老查克復(fù)仇記》的結(jié)尾，蓋布拉許和老查克最終決戰(zhàn)時的對話。蓋布拉許擊敗了老查克，老查克躺在地板上，請求蓋布拉許取下他的面具。這意味著《重返猴島》的劇情分毫不差地接著上一部作品，也是對“游樂園結(jié)局”的官方認可——一切只是小蓋布拉許和查基的角色扮演游戲。
2代的結(jié)尾在玩家社區(qū)曾有過非常多的爭論，一部分原因是結(jié)局太突兀，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查基在最后轉(zhuǎn)頭盯著屏幕外的玩家，發(fā)出了老查克招牌式的紅色閃光。這讓一切顯得好像只是老查克的又一個騙局。
不過在《重返猴島》中，開發(fā)組仿佛要打消玩家的疑問，查基開場后不久就說：“讓我假裝我的超能力是從眼睛里放出閃電！”——這句臺詞說明，30年前的伏筆只是小孩子裝出來的超能力。不僅如此，《重返猴島》還推翻了一些原來的設(shè)定，比如，在2代中，小蓋布拉許和查基的父母是公園里的一對夫婦，但他們在《重返猴島》中被重新解釋為兩個陌生人，2代的結(jié)局只不過是兩個小孩子在“假裝他們是我們的父母”。
所有的改動都是為了讓新故事線成立——海盜冒險只是蓋布拉許講給孩子的故事。雖然這看起來有些曲折，不像是羅恩·吉爾伯特一開始就想好的結(jié)局，但我們同時也知道，32年能夠改變太多東西，或許在制作第一部“猴島”時，他的想法只是“做一款搞怪的海盜冒險游戲”，然后在制作續(xù)作——也可能是在后來漫長的游戲開發(fā)旅程中——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逐漸放下了對事業(yè)、名聲、榮譽和冒險的追求，開始像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看重家庭、生活、孩子等等。到了最后，他決定把“猴島”定義為一個“由父親講給孩子的故事”，用《重返猴島》為一個跨越如此漫長時間的系列畫上了句號。
在通關(guān)《重返猴島》后，蓋布拉許會在“剪貼簿”上更新他的冒險日志，玩家可以在游戲主菜單里查看。在日志的最后，玩家會找到一封用蠟?zāi)喾馍系男?，那是羅恩·吉爾伯特寫給自己的。
“從歷史的角度來說，‘猴島’系列一直是這個游戲制作者的生活寫照?！逗飴u的秘密》講述了一位年輕人開始追求一項令人興奮的新事業(yè)。作為20多歲的設(shè)計師，我們曾都處在這個階段?！?/p>
“和我一樣，現(xiàn)在小蓋（蓋布拉許?崔普伍德）的年紀也大了，他有一個漫長而成功的職業(yè)生涯。但他更多時候與很久之前發(fā)生的事有關(guān)，而他感覺那些事尚未完成?！?/p>
羅恩·吉爾伯特的人生經(jīng)歷在許多地方和蓋布拉許重合了。蓋布拉許在為兒子講猴島的故事時，他根本不在意真正的“猴島的秘密”，那個金閃閃的大箱子里裝的究竟是什么東西——財富？名譽？更多的寶藏？可能除了他，沒有人知道。
事實上，玩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故事的結(jié)局。當小蓋布拉許仰著頭詢問父親猴島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時，玩家可以告訴他5個結(jié)局中的任意一個，箱子里的可以是無盡的財寶，也可以是旅途中收獲的友誼。蓋布拉許也可以告訴孩子，有時候秘密不應(yīng)該被揭曉，于是他最后把寶箱又埋回了地底。
寶藏并不重要，故事的結(jié)局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一個講給小孩子的故事，它要有曲折的情節(jié)、高潮迭起的段落，還要求故事的講述者掌握扣人心弦的敘事技巧。蓋布拉許并不想要告訴兒子寶藏究竟是什么，因為真相很難滿足長久以來的期待。重要的是，他講了這個故事，其中有真實的經(jīng)歷，也有他為了兒子所做的美化，但無論如何，他享受到了和兒子共度時光的快樂，這就是他創(chuàng)作故事的原因——就像對羅恩 ·吉爾伯特來說，猴島的秘密不重要，重新和小蓋回到猴島，完成這場冒險才更具意義。
游戲的尾聲，蓋布拉許告訴了孩子故事的結(jié)局——猴島仍然是一個游樂園，寶箱里裝的是又一件和前作中海盜的試煉獎品一樣的“愚蠢的T恤”。小蓋布拉許大吵大鬧，認為父親隱瞞了冒險的真正結(jié)局。這時，他的妻子伊蓮來到公園，小朋友快樂地跑向媽媽，很快就把猴島的秘密忘在了腦后。
蓋布拉許坐在長椅上，微風拂過他的金色長發(fā)，曾經(jīng)的回憶涌上心頭，卻又很快平靜。他享受了一次漫長的寂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