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件用現(xiàn)實超越想象的事情。
今年是金庸(查良鏞)百年誕辰,或許你已經(jīng)注意到這件事了——這陣子全國各地都在辦紀念活動。隨便列舉一些,在金庸的故鄉(xiāng)浙江,浙江文學館舉辦了“俠之大者、百年金庸”特別展覽。在金庸長期生活的香港,沙田香港文化博物館辦了金庸百年誕辰雕塑展,香港中環(huán)愛丁堡廣場還將舉辦金庸百年誕辰紀念儀式。至于那些線上的紀念活動、紀念郵票、書籍再版等等,就更不用說了。
對于一名作家來說,提及名字時無需特意提到代表作,是一種特別的名譽,這意味著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只有少數(shù)作家能到達這個程度,金庸顯然是其中一員,而且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幾乎同時占據(jù)了“經(jīng)典”和“流行”這兩個看似難以兼得的位置。
提起“金庸百年誕辰”的時候,我們會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熟悉金庸很久了,比起單純地“有名”,這更是一件難得的事情。小說寫作的特權是想象,小說家虛構了無數(shù)虛擬人物的一生,并用它們編織起一個世界——在區(qū)區(qū)一本書中,就可以跨越幾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讓人感受到滄海桑田。這是長篇小說的魅力所在。
而現(xiàn)實,已經(jīng)過去了比書中描繪的故事還要久的時間。我的意思是,即便不提“百年”,以金庸開始寫武俠小說的1955年算起,人們熟悉金庸的時間,竟已比他筆下任何單部小說中主線故事的時間還要漫長,而那些故事依然令人印象深刻。
某種程度上,這是一件用現(xiàn)實超越想象的事情。
金庸的作品中,除了《鴛鴦刀》《越女劍》等少數(shù)短篇,最廣為人知的還是長篇小說。在這些故事中,時間都過去了多久?
實際上,這個問題一直是正式或非正式(還有像《劍橋倚天屠龍史》這樣介于二者之間)的金庸研究的熱門問題。在網(wǎng)絡上流傳著相當多數(shù)量的“金庸編年史”,它們大多以公元紀年為時間線進行編排,但最后成表會略有差異。這也很好理解,小說以故事為線索,時間很少寫得清楚明白。人們根據(jù)線索進行推定,這也構成了“研究”的基礎。
在大部分故事中,大概的時間背景是相當清楚的。這些作品中往往都有歷史名人登場,或者曾發(fā)生過歷史重大事件(例如襄陽陷落等),多方參照之下,就能有相對明確的時間線索。
大體來說,我們可以用朝代為索引歸類金庸的作品,再在具體的朝代中依據(jù)細節(jié)來推斷準確年份。大致的排列如下:《天龍八部》的故事發(fā)生在北宋,《射雕英雄傳》與《神雕俠侶》是南宋,《倚天屠龍記》是元朝,《碧血劍》是明朝,《鹿鼎記》《書劍恩仇錄》《雪山飛狐》則是清朝。
另外一些故事,時間線索則沒有那么明確,《俠客行》《笑傲江湖》《連城訣》就是這樣的例子,金庸自己都說《笑傲江湖》“沒有歷史背景”。不過,人們仍然能從這些作品中的具體描述來推斷朝代,例如讀者大多認為《笑傲江湖》是明朝的故事,這些推斷就要曲折得多。
舉例來說,《劍橋簡明金庸武俠史》(與《劍橋倚天屠龍史》系同一位作者所著,風格也類似)中討論了《俠客行》的年代,就通過書中提及武當派與張三豐來推斷時間是在元朝之后。再加以書中描繪的漢人的人口分布情況,推測是清軍入關之前,于是確定朝代大概是明朝。隨后,作者用干支紀年法60年一循環(huán)的特征,來尋找一個相對合適的歷史年份,進而鎖定一個相對準確的時間,最終推測石破天從俠客島歸來是公元1564年。
對于虛擬作品的“考據(jù)”是個相當有趣的話題,我們在《紅樓夢》上看到過很多次,海外也有“福學家”研究“福爾摩斯”系列。金庸的創(chuàng)作同樣提供了這樣的空間,并且,由于它的作品題材跨越了中國的千年歷史,這些考據(jù)也有了更大的時空尺度。在這里我們當然無法講清楚這個問題,但要說明白故事的持續(xù)時間倒是不難——只需要看故事主角的故事跨越了多長時間即可。
金庸偏好“年輕”的故事。許多主角登場時都是少年,在青年經(jīng)歷人生的種種變故,并獲得成長。像《射雕英雄傳》《倚天屠龍記》,直到故事結尾,主角依然非常年輕,不過20多歲。《天龍八部》里蕭峰自殺時,《鹿鼎記》中韋小寶歸隱時,也不過三十四五歲,已經(jīng)算是主角中的“中年人”了。至于更成熟的形象,例如《神雕俠侶》中登場的郭靖、黃蓉二人,或者是《倚天屠龍記》中的張三豐,他們相當長的人生軌跡都不在故事的主線之中。
由此可見,即便是金庸的長篇小說,聚焦的也不過是十幾二十年,甚至更短時間的故事。當然,我不是嫌這個時間短,用一兩年的時間寫一部主線跨越十余年,算上背景設定就更久的作品,還要讓一切顯得真實可信,這當然不可能是件容易的事情。我的意思是,這已經(jīng)是段不短的時間了,但金庸和他的作品的故事,已經(jīng)遠超10年、20年的尺度。
金庸為人熟知已有多久了呢?若以生日算,今年是金庸百年誕辰;若以開始創(chuàng)作長篇武俠小說的1955年算,已有69年;若以成名的《射雕英雄傳》算,已有67年;若以封筆的《鹿鼎記》算,也有52年——這些時間都比書中的故事更長久。
創(chuàng)作的回響比想象的長度還要長,這是一件相當浪漫的事。
“經(jīng)典”時常被看作“流行”的對立面,這是一種常見的偏見。實際上,二者的差異很可能只有時間而已,那些過了流行期卻依然存在于人們視野中的作品,自然就成為經(jīng)典。
金庸的許多作品還要更特別一些,過了許多年,它們看上去已成為經(jīng)典,卻仍然因為幾乎不間斷的改編作品而成為一個時代的新流行。這么多年來,每隔一陣子就會有一個新的《笑傲江湖》,常常有新花樣,不論好壞,每次也都能成為熱門。單看某部小說或許還能歇上幾年,但要算所有金庸小說的影視改編,那幾乎就是從未間斷:僅在最近的這幾年里,《雪山飛狐》新電影才上映,新的《射雕英雄傳》電影就已經(jīng)公布了消息,用熱鬧非凡來形容,也不算夸張。
不間斷的影視改編積累了海量的優(yōu)秀作品。人們至今仍會懷念1983版的《射雕英雄傳》,還有1997版的《天龍八部》,又或者是改編不少的《笑傲江湖2:東方不敗》(林青霞飾演東方不敗)?;仡欉^往,人們會發(fā)現(xiàn),連這些改編作品都已經(jīng)是影視史上的經(jīng)典了。
相比影視改編,金庸作品的游戲改編在數(shù)量和質量上都要遜色一些,但也依然稱得上數(shù)量眾多,其中許多作品都有著自己的特色。1996年河洛工作室制作的《金庸群俠傳》影響了一代人,幾乎奠定了早期玩家對“武俠游戲應該是怎樣”的基本印象,至今仍然在影響著許多游戲,玩家甚至自己制作Mod,在20多年來自己做出了2、3、4、5代來。
實際上,金庸游戲少和授權困難有一定的關系。許多作品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金庸IP”,但顯然帶有金庸的影子,最典型的是“劍俠情緣”系列,你可以從門派和劇情設定的許多細節(jié)發(fā)現(xiàn)二者的共性。類似的例子還有不少,這也可以理解:金庸用一部部作品構建了一個完整的武俠世界,以至于照著做會讓這些設計對玩家來說“很自然”。
這是廣義上金庸武俠題材游戲的另一個特點——你可能看不見金庸的名號,看不見特定的作品名稱,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個金庸式的武俠世界。這些世界的文化要素也早就受到了金庸式的改造,最典型的就是“俠”的觀念。
在傳統(tǒng)意義上,“俠”是個相對個體的概念,即便俠客廣受尊崇,但個體的獨立性,以及從屬于某個階層的正義感(如除惡扶弱等)是最首要的標志。而金庸小說借由郭靖的為國殉難,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精神貫徹進了這個題材中,故事的格局也從江湖恩怨上升到了民族與國家。后來,許多武俠題材、仙俠題材游戲,也會更多從這個角度去設計整體劇情,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射雕”三部曲的啟發(fā)。
網(wǎng)易的新作《射雕》在金庸百年誕辰之際做了一個不同人群關于“何謂俠”的采訪,不同的人們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有一個共識,人們早就默認“俠”是個可以延展的內容,這無疑是金庸帶來的啟發(fā)
進入網(wǎng)絡游戲時代,正版授權的金庸改編游戲多了起來??梢哉f熱門作品幾乎都有一份甚至多份網(wǎng)游或手游的MMORPG版本,但這些作品的品質良莠不齊。在2D時代,大部分游戲延續(xù)的是《傳奇》《征途》的思路,到了3D時代,《魔獸世界》又提供了更成熟的框架。
回憶起金庸作品的影視改編,稱得上經(jīng)典的系列可以數(shù)出好幾部,合格線以上的作品更是相當多,這些內容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延續(xù)至今,從未間斷。但提起金庸游戲,最廣受玩家懷念的還是上世紀的《金庸群俠傳》,這不得不說是種遺憾。
幸好,現(xiàn)在我們談論的并不是事情的結果。
要知道,不算作品修訂的話,金庸從上世紀70年代就封筆了,但他作品的影響力卻一直都在,新的作品依然源源不斷地誕生。游戲領域也是這樣,你幾乎每隔一陣子就能看到金庸小說的游戲新作發(fā)布,《射雕》便是金庸武俠題材在游戲領域最新,或許也是投入最多的一次嘗試和探索。
我們曾經(jīng)介紹過《射雕》,這是網(wǎng)易研發(fā)、橫跨多端、以金庸“射雕三部曲”為背景的游戲,預計本月底(3月28日)正式上線。對這款游戲最直白的介紹是,比起此前海量的“金庸正版授權網(wǎng)游”,它不那么像套路化的MMORPG。而是實實在在地用內容和細節(jié)去填充故事和地圖,帶來的是超過大多數(shù)單機游戲的純游玩(而非數(shù)值性的和社交性的)內容量。
這種內容量在許多時候是由可探索的開放世界帶來的。不同的路人NPC可能攜帶著一個獨特的任務,或是暗藏秘寶;遇到的小動物也可能提示你暗藏的寶物;而不需要小動物提示就散布在地圖中的寶箱更是轉過街角可能就有兩個;風景名勝處的NPC或許為你準備了小測試;一個看似簡單的任務點開來可能發(fā)現(xiàn)一整套生活系統(tǒng)玩法。再加上“射雕三部曲”中那些人們熟悉的角色,也在這個世界中繼續(xù)著自己的生活,玩家隨時可以參與其中搭把手……可以說,《射雕》是一款“總有事情做”的游戲,而且這些事情并不是機械的“做任務下副本”。
我不確定《射雕》剛好在金庸百年誕辰這年上線是不是巧合,如果是的話,關于時間還有另一個巧合:《射雕》的故事不是金庸的某一部小說,而是“射雕三部曲”,也就是《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游戲計劃按照時間順序,從牛家村一直做到光明頂……要做的是100多年的歷史。
不管是不是巧合,在金庸百年誕辰這個時間節(jié)點,《射雕》也推出了一部紀念金庸的主題視頻
在游戲中,每個版本都意味著時間的推進,玩家可以感受特定時間截面中的江湖面貌。例如,在月底進入游戲的玩家,認識的就會是剛剛與黃蓉相遇不久的郭靖,他遵循著這個年齡段的生活方式而生活。這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推進,在若干年之后,成為襄陽太守的郭靖就換了副樣貌,以另一種方式繼續(xù)著自己的人生。
這是個相當長遠的計劃,也可以說是許多玩家希望在金庸游戲中看到的東西。當年《金庸群俠傳》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串聯(lián)了“金庸宇宙”,讓不同的角色一同登場,后續(xù)的創(chuàng)作者們大多也延續(xù)了這個思路。而《射雕》在時間尺度上,試圖用更細節(jié)卻更宏大的方式做到同一件事。
《射雕》毫無疑問是截至目前為止投入最多的金庸游戲,即使不提它之后還有個一百多年的更新規(guī)劃,單看測試版本的內容量就能確信這一點了。這也是件令人感慨的事,投入最大的一款金庸游戲出現(xiàn)在金庸封筆50多年之后。
這足以證明事情遠沒有結束。前面提到過,金庸作品流行的時間已經(jīng)比故事虛構的時間還長了,但更令人驚訝的是,人們還看不到盡頭。金庸先生在5年前去世,可人們談論他的作品時,卻依然是“現(xiàn)在進行時”。這其實也就是 “經(jīng)典”的含義:總能在恰當?shù)臅r機再次成為流行。像《射雕》這樣的新元素,會像之前的許多影視劇一樣為人們的“金庸記憶”增添新的東西,而且,它也肯定不會是最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