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游戲小白遇上策劃培訓機構

一個游戲小白想來游戲行業(yè)做策劃,在培訓機構交了近2萬元學費后,最終還是沒能入行。

編輯熊冬東2023年10月16日 19時55分

2023年9月29日,何夕顏在小紅書上發(fā)表了數篇內容為“揭露游鯊游戲圈賣課騙局”的筆記。

“游鯊游戲圈”(以下簡稱游鯊)在其主頁上自稱“一家專業(yè)的游戲行業(yè)綜合平臺,由業(yè)內大廠資深游戲策劃創(chuàng)辦”。這家平臺于2018年在網絡上建立,并于2021年11月1日在深圳成立了公司。何夕顏在小紅書上的筆記里記載,2023年3月24日,她購買了游鯊下屬教培機構的“1v1游戲文案策劃培訓課程”,共計20課時,花費18980元。

何夕顏上完了20節(jié)課中的18節(jié)。8月到9月秋招期間,她獲得了騰訊、網易等幾家大型游戲廠商正式崗位的面試資格,但均止步于一面。

10月1日,游鯊在小紅書上對何夕顏的筆記作出公開回應。游鯊用“抹黑造謠”定義何夕顏筆記的性質,并放出了雙方的部分聊天記錄。在聊天記錄中,何夕顏的言論在大眾看來太過“小白”,這導致她的筆記下出現了大量具有攻擊性的言論,多是嘲諷她缺乏游戲經驗但妄想入行做策劃。次日,何夕顏設置筆記權限為“僅限好友評論”。

此事因“原神消消樂”的話題在業(yè)內傳播廣泛

筆記發(fā)布后,我聯系到何夕顏,她希望我能“揭露游鯊賣課的種種內幕”。經過一輪輿論反轉,何夕顏又多次公開強調她“接受了記者采訪”,一些從業(yè)者得知此事后找到我,對游鯊表示了支持或反對。他們態(tài)度積極得好像并不是局外人,觀點中也往往帶有自身的經歷和情緒。我也聯系了游鯊,想要了解另一方的視角,游鯊的幾名工作人員向我提供了一些文件材料,希望“能夠還他們清白”。

像常見的恩怨一樣,同一個故事,當事人雙方所陳述的具體細節(jié)看起來截然不同。但這個故事既不止于何夕顏,也不止于游鯊。

“提供資源”

9月27日晚,何夕顏通過微信私聊,向薩鯊提出合作企業(yè)的相關問題。薩鯊是游鯊的教務主管,也是何夕顏的課外指導老師。

所謂“合作企業(yè)”是指,游鯊宣稱自己與許多游戲公司關系密切,游戲公司和培訓機構達成合作后,會在招聘環(huán)節(jié)中為培訓機構學員提供便利,例如“免簡歷篩選”“面試直通卡”等等。何夕顏對我說,游鯊的“合作企業(yè)”里包括了搜狐暢游和詩悅網絡,但她在應聘這兩家企業(yè)時體驗都較差。

何夕顏投遞搜狐暢游時,薩鯊讓何夕顏不用在官網提交簡歷,由游鯊把簡歷代轉給暢游即可。何夕顏把簡歷交給了游鯊,但一直沒有下文。她也向詩悅網絡投遞了簡歷,但沒有收到筆試鏈接。幾天之后,她在網上看到許多人已經進入二面、三面流程。她向游鯊詢問狀況,游鯊在和詩悅核對情況后,發(fā)現詩悅漏發(fā)給一批同學筆試鏈接,而何夕顏就在此列。何夕顏與游鯊的矛盾第一次直觀地暴露出來。

何夕顏認為游鯊應該向她提供一些行業(yè)資源。她把“賣課”分為3個層級?!暗?層是只賣課,機構派老師講課和批改作業(yè),不提供其他服務,那些一節(jié)300元的雅思、托福課屬于這層;”她向我分析,“第2層是像游鯊這種,不僅賣課還賣行業(yè)資源,例如免筆試或者面試,一套全包是從1萬元到5萬元不等;第3層是直接‘賣Offer’,學員花100萬、200萬,保一份工作?!?/p>

簽訂合同前,薩鯊曾向何夕顏確認,游鯊并不能保證學員拿到Offer。但何夕顏此時認為,游鯊雖不能保證Offer,但要保證行業(yè)資源。“這應該是一種市場共識,游鯊的工作人員不可能不知道?!?/p>

在雙方提供的合同截圖中,有關乙方游鯊技術咨詢(深圳)有限公司的義務僅有一條:乙方應保持積極的工作態(tài)度和專業(yè)的服務質量,為甲方職業(yè)發(fā)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提供指導,盡力幫助甲方獲取理想Offer。

合同內關于乙方的權利與義務

何夕顏覺得,游鯊方對她做出了一些暗示,讓她認為合作企業(yè)會對培訓機構學院有更高的認可度,也有更大幾率拿到Offer。

但事實上,任何一個有行業(yè)經驗的人都能判斷,游鯊做到“提供資源”的可能性是很低的。首先,策劃作為游戲研發(fā)的一環(huán),對應聘者素質和能力都有較為明確的要求,能力不夠的人,在項目組里不僅無法進行合格產出,還會帶來影響項目推進的風險。

二是游鯊與合作企業(yè)并沒有強綁定關系,只是進行簡單的合作。“免筆試”恐怕是游鯊所能做到的極限?;趯刚哂忻鞔_要求,游戲公司也很難與游鯊進行更深度的合作。

9月28日早晨,何夕顏的問題仍未得到解答。她再度詢問薩鯊:“游鯊和這些企業(yè)合作,為我們報班學員提供了哪些便利?報班上課和網上免費課程區(qū)別也不大,你們教我做的文案作品集,招聘方也并不感興趣?!?/p>

薩鯊此時沒有正面回應。何夕顏打算連續(xù)追問,但發(fā)現被對方拉黑了微信。這一行為激怒了何夕顏,她認為游鯊并不打算繼續(xù)履行合同,于是選擇報警。何夕顏將報警信息發(fā)布在平常聯系老師上課的“微信授課群”,19分鐘后,她被移出群聊。

對于何夕顏報警后發(fā)生的事情,雙方向我描述的內容完全不一致。

何夕顏告訴我:“我報警后,深圳公安去合同上的游鯊公司地址進行調查,卻發(fā)現是‘空架子’。游鯊消失了,他們在網上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再聯系我。”

深圳市公安局的反饋

游鯊運營負責人馬克則表示:“何同學報警后,公安局希望我們進行溝通,我們表示接受溝通,但是何同學拒絕溝通。我們想把剩下2節(jié)課的費用退給何同學,但是何同學的要求是合同費用全退,陷入僵局后,公安局那邊視作結案。”

雙方陷入僵持時,何夕顏給了我一條新的線索:有匿名人士告訴她,一直和她對接的薩鯊真名叫李啟航,曾是騰訊員工,并提供了李啟航在騰訊的一些情況。何夕顏還提供了亦塵的自述信息——亦塵是何夕顏的授課老師,曾在上課時透露過自己是巨人網絡在職主策劃。有人在小紅書上指出亦塵真名楊樺,但這一信息很快被隱藏。

半年來,何夕顏根據自己的空閑時間,主動找亦塵約課,截至9月28日,她已經上了18節(jié)課。課外,教務主管薩鯊對何夕顏進行日常指導,幾乎是有問必答?,F在,這兩人被何夕顏指控在公司外違規(guī)兼職。因為有匿名人士提供線索,何夕顏把更多的矛頭指向薩鯊。

何夕顏確定薩鯊就是“李啟航”的理由是,兩人關于騰訊的就業(yè)經歷高度相似,并且在薩鯊入職騰訊前,游鯊一名叫李啟航的高管于2021年12月3日將監(jiān)事轉移給了一個叫王振伍的人,疑似是為了逃避騰訊背調。

我把這些信息轉給馬克,看到李啟航和楊樺的名字后,馬克的語氣變得不太確定。“是……我是說……楊樺是老師的化名,不是真名。然后另一位李啟航是我們的行政人員。騰訊有個叫李啟航的同名者,所以她(何夕顏)就認為是騰訊的李啟航來游鯊兼職做培訓。更多的內容,因為涉及到老師的個人隱私,我們確實不方便講太多?!?/p>

事件發(fā)酵后,游鯊曝光了一些與何夕顏的交流記錄,記錄中并沒有提到大廠員工的相關事宜,而是將重點放在與何夕顏的日?;由?。旁觀者依舊不知道,薩鯊和李啟航是否重名,亦塵又是否違反了大廠規(guī)定。

另一方面,業(yè)內人士在看到何夕顏向游鯊老師提出的問題后,開始對何夕顏的入行動機產生了質疑。她的一些隱私信息在此事件相關筆記的評論區(qū)出現,例如本名,還有“曼徹斯特大學一年水碩”“原神玩過1000小時”,何夕顏猜想,是薩鯊泄露了她的簡歷。網暴聲淹沒了何夕顏,關注游鯊的人則少了起來。

一些網友開始對游鯊和何夕顏進行攻擊。何夕顏發(fā)現,她的簡歷信息遭到了泄露

求職者與投機者

何夕顏認為自己是受害者,但在大眾眼里,她的形象更多的是一名不喜歡玩游戲、貪圖游戲行業(yè)工資高的投機者。

這種形象源于何夕顏的一些言論:她問薩鯊《原神》和《開心消消樂》是不是同一類游戲,并疑惑“網游卸載后等級會不會保存”;薩鯊向何夕顏透露自己在騰訊的百萬年薪后,她表示“這錢說得我都心動了”。

薩鯊自述的從業(yè)經歷

何夕顏解釋說,她是個老單機游戲玩家,曾喜歡玩“仙劍”“古劍”“軒轅劍”之類的游戲,對現在的網游和手游缺乏一定了解。在回答“為什么想來游戲行業(yè)”這一問題時,她告訴我:“出于熱愛。”

關于入行動機,何夕顏又詳細描述了一番:“我在英國學習創(chuàng)意寫作,這是純文科專業(yè),純文科專業(yè)在國內并不好找工作,現在互聯網很流行,我就想把專業(yè)跟互聯網結合起來。偶然間,我在小紅書上看到游鯊(的宣傳),游鯊提到了一個叫“游戲文案策劃”的崗位。我覺得自己是個喜歡玩游戲的人,文字創(chuàng)作方面又是科班出身,所以就想往游戲文案策劃發(fā)展?!?/p>

何夕顏的解釋并無突兀之處,但從實際表現來看,她的確缺乏對于當今熱門商業(yè)化游戲的游玩和認知。在不少人眼里,一個沒怎么玩過游戲的人,又怎么能夠去設計游戲,又為什么認為自己可以去設計游戲呢?往前追溯,何夕顏與游鯊接觸了半年,為什么如今看來仍舊是個游戲小白?還有一些人指責游鯊,和缺乏游戲經驗的人簽合同,是在賺黑心錢。

馬克對此做出解釋:“她(何夕顏)的學歷是英國創(chuàng)意寫作碩士,喜歡游戲和文學,也有自己的作品,但是本身游戲經歷不太豐富,文案策劃的專業(yè)知識也不太夠。她的條件對于校招文案策劃來說,基本素質合格,距離秋招還有半年,游戲經歷也來得及補?!彼_鯊當初也同何夕顏說了類似的話,何夕顏表示認同。

在說到“來得及補”時,馬克加重了語氣,顯得胸有成竹。在馬克作出這一判斷的半年后,何夕顏進入了騰訊北極光與網易雷火的一面。考慮到何夕顏報課前的條件,這算是個不錯的成績。前北極光員工狼妹也向我介紹了其部門的應聘難度:筆試不是海筆,想通過筆試,不僅需要學歷、專業(yè)等綜合素質達標,還需要有一定的文案設計能力?!拔业囊恍┨貏e優(yōu)秀的朋友,因為學歷等原因沒能進面試,但是何夕顏進了,我真的會因為這件事破防?!?/p>

那么,何夕顏取得這份成績,靠的是游鯊嗎?

何夕顏告訴我,因為她覺得游鯊會在求職時給她“提供資源”,便沒有對其課程質量表達過意見。但現在回想,她對游鯊的課程意見極大。

游鯊為何夕顏安排的20節(jié)策劃課,10節(jié)講知識點,9節(jié)教做Demo,剩下1節(jié)教面試技巧。何夕顏將面試技巧相關的教學內容分享在小紅書上,在一次錄屏中,老師教何夕顏如何在手機里提前準備內容,面試時方便照著念,但何夕顏本人對這種行為并不認同。

何夕顏將面試技巧課的錄屏分享在小紅書上后,很快就被舉報刪除

我向薩鯊質疑課程的專業(yè)性,薩鯊為我舉了游戲戰(zhàn)斗交互中“飄字”的例子?!皯?zhàn)斗過程只有打擊人嗎?我相信不會有特別多的玩家會注意到‘飄字’這個設計,比如說,《原神》的飄字和‘暗黑’的飄字有什么區(qū)別?它們各自代表什么?學生可能不會注意得這么細,但實際工作就是要求你了解這些,并知道該怎么設計。我認為,策劃培訓是有必要的?!彼_鯊表示,非策劃工作人員很難了解或注意到這些內容。

兔兔幫我分析了這個例子。兔兔曾在英國留學,是游戲相關專業(yè)科班出身,現在在一家中型廠商擔任戰(zhàn)斗策劃。“游鯊課程對小白可能有用,但離入行門檻還差一大截。大多數玩家確實不會注意到飄字,但如果求職者能夠找個戰(zhàn)斗策劃的實習,那半頁項目文檔就能把這個東西講明白?!?/p>

馬克和薩鯊認為,何夕顏面試失利完全是她自己的問題。老師的要求她常常不聽。例如薩鯊叫何夕顏多玩一些游戲,但她選擇去B站看劇情講解視頻。她解釋說“玩游戲效率不高”;又如一些校招測試題時限一周,她只花1到2天時間完成并提交,沒有精修的過程。

何夕顏則為授課內容而苦惱,她認為,有些很簡單的問題,老師要么沒有講清楚,要么就含糊其辭?!拔覇柪蠋煛对瘛返捻殢浿骶€是什么敘事模式,他說是線性敘事。他告訴我,市面上流行的網游基本都是線性敘事,我只要了解線性敘事就可以了,其他的敘事都不用考慮。但他已經很久沒接觸過《原神》了,也沒法給我詳細的解答。我去看B站視頻,視頻里講得比他好多了,分析得頭頭是道?!?/p>

“在面試流程中,面試官往往問我一些時下熱門游戲的問題,但游鯊的老師教我的東西都是模板化的框架,教學的游戲也都比較老,甚至用《征途》給我舉敘事設計的例子?!?/p>

“征途”是巨人網絡旗下的IP

在入行前有過買課經歷的騰訊IP崗員工咸魚,在此次事件中堅定地站在了游鯊的對立面?!皺C構可以幫一個背景過得去的人從0.5到1,而不能幫一無所有的人從0到1。對于策劃來說,真正有含金量的東西,多數都放在‘高壓線’上。所以一般培訓機構的課程,其實都只是淺嘗輒止,起到一些入門啟蒙掃盲的作用。”——“高壓線”指的是一些嚴重違反公司或項目保密條例的行為,例如把項目文檔內容或自己的工資條給外人看。如果員工觸碰到“高壓線”,并被人發(fā)現,將會面臨開除的懲罰。

何夕顏之所以能通過大廠的筆試,可能是因為她有海外經歷和寫作背景,也可能是運氣好,和項目組適配度高。但這并不能判定游鯊的功勞有多少,但何夕顏幾次一面的失利,說明廠商對何夕顏有清楚的認知:至少在面試中,她學到的內容作用十分有限。

在小紅書上,游鯊和何夕顏陷入互相指責的境地。看熱鬧的業(yè)內人士越來越多,他們不太在乎事情的真相。

很多時候,雙方的說辭都相當主觀,并且拿不出關鍵性證據。這件事很難去分清對錯。作為從業(yè)者,在對此事諸多充滿戲劇性的細節(jié)付諸一笑時,或許應該多反思一下為什么會出現這種事:2023年,中國游戲已在世界上占據重要地位,但行業(yè)外會有人愿意相信,一個不玩游戲的人,僅靠自身素質,就能進入游戲行業(yè)做策劃;策劃培訓機構在大多數業(yè)內人士看來毫無作用,但它依然能存在多年,甚至越做越大。

策劃培訓機構悖論

如今的國內游戲行業(yè),一個人需要經歷些什么,才能成為策劃?

成為策劃有校招和社招兩種途徑。策劃作為游戲研發(fā)的非技術崗,對工作經驗十分看重,大多數人都是通過校招入行。一個0經驗的人想通過社招轉行做策劃,除非內推,否則簡歷關都難過。

而中國開設游戲設計相關專業(yè)的院校極少,大多數應聘策劃校招的應屆生不是科班出身,而是野路子出家。小西是國內某高校游戲相關方向的研究生,她用四個字向我形容了國內的游戲教育:屁用沒有。

小西現在每周有一節(jié)關于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課程,但內容空泛,難以運用到實際工作中。小西稱之為“水課”,在課上,她一般做其他事來提升自己。小西不是個例,還有許多像她一樣的大學生在進入游戲專業(yè)后,發(fā)現許多深入的知識需要自學,課程體系毫無作用。由此可見,對于游戲行業(yè)而言,國內的產學結合十分不到位,在相關專業(yè)求學,似乎也只能單純?yōu)樽约合畔⒈趬荆蛘邽楹啔v含金量背書。

野路子出家的學生們想要入行,往往需要豐富的游戲經歷、自學游戲開發(fā)或者參加游戲公司的實習。這也導致許多非從業(yè)者對游戲策劃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印象——通過策劃進入游戲行業(yè),看似沒什么門檻。但是,沒有門檻就是最大的門檻。

現在的年輕人要面對的困難太多,學習上的困難首當其沖,策劃則是最難學習的崗位之一。游戲行業(yè)迭代節(jié)奏快,細分市場規(guī)模有限,跟不上時代的老人被拋下,處于新時代的年輕人卻沒有入場券,這樣的行業(yè)現狀注定,游戲行業(yè)的教學是斷層和缺位的。

校招需要應屆生證明自己有解決問題的能力,應屆生怎么證明自己?高學歷、比較對口的專業(yè)(例如何夕顏的創(chuàng)意寫作)是基礎,實習經歷則是最好的證明?,F在的策劃實習生,尤其是在大廠實習的,普遍要干近似于正職的活,在這種環(huán)境下,實習生能快速學習與成長。

現在游戲行業(yè)入場資金減少,廠商紛紛降本增效;越來越多年輕人喜歡玩游戲,并對游戲行業(yè)抱有濾鏡,求職時的志愿優(yōu)先級不斷提高;游戲開發(fā)分工的細化導致行業(yè)對專業(yè)性要求提升,像何夕顏一樣的求職者也能來試一試……原因可能有很多,但它們都造成了現在校招策劃的競爭程度越來越大。前幾年可能策劃的學歷要求只有“本科以上”,但現在大廠清一色都是“985策劃”。

“985策劃”還反應了對較差質量游戲的一種諷刺

甚至有些大廠的策劃校招對應聘者的實習經歷有隱性要求,如果沒有實習過,就無法通過簡歷篩選。

這有點像《魔獸世界》里的那個段子——“想打卡拉贊,得先卡拉贊的裝備畢業(yè)”,看似缺乏一定的合理性,卻成了當下的最優(yōu)解。廠商的招聘要求一直在提高,甚至還把薪資往下降了不少,但前來應聘的人才絡繹不絕。在2023年,學習成績好并且游戲經歷豐富的應屆生遍地都是,這使得游戲公司在招聘環(huán)節(jié)更加肆無忌憚地對應聘者進行挑選與排序。

激烈的競爭環(huán)境下,人們像是泰坦尼克號上的旅客。一等艙的旅客有更好的生存環(huán)境,正如校招二八定律中,20%的人才拿到了80%的Offer;二等艙與三等艙的旅客更容易落入海中,他們在海中胡亂地四處亂抓,想倚靠點什么不讓自己落入海底。他們可能抓到了漂浮的木板,茍活到救援,也可能抓到一條游鯊。而環(huán)境越惡劣,落入海中的人越多,就會有越多人抓到“游鯊”。

大多數業(yè)內人士之所以先質疑何夕顏,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是“圈外人”。在身份認同的驅使下,他們會將游鯊視作“自己人”,但并不一定認同游鯊的培訓行為。從一些受訪者的口吻中,我們也能看出大多數業(yè)內人對策劃培訓機構的鄙夷態(tài)度。問題在于,“游鯊”為什么會一直存在?

何夕顏是個特殊的例子,她沒有和業(yè)內人士打交道的渠道,也缺乏收集信息的能力。像她一樣缺乏游戲經驗的人會來買課。也有一些人,在有入行念頭的初期,因為率先接觸到培訓機構,陷入某種奇怪的信息繭房。

前幾年行情良好的時候,培訓機構可以用很多入行學生的例子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行情一旦變差,像何夕顏一樣的人就會不斷涌現。何夕顏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有一些上過游鯊課的學生找到我,他們堅定地相信游鯊。糖頌向我表達了對游鯊的感激。她2022年大學畢業(yè),在家長的要求下準備考研,但因考研錯過了22屆的春招與秋招。她接受了游鯊的培訓,且對亦塵的教學水平頗為稱贊,入行后,現在正給一家大廠做文案外包工作。她總是在害怕著什么,幾乎每說一句話,都會加上一句“請不要曝光我的姓名(職務)”。

游鯊也向我發(fā)送了一些學員正面反饋的截圖,試圖證明他們培訓機構的含金量。在發(fā)送截圖的同時,他們解釋:“你也知道,媒體其實有很強的引導性。比如說我們100個人里有5個差評,95個好評,但是如果媒體截取了3個差評,3個好評。別人就會感覺我們這邊是毀譽參半,那對我們來說很不公平。”

十一假期結束后,這件事的熱度慢慢褪去。一些人看到了游鯊將何夕顏送入大廠面試后,開始咨詢游鯊培訓的相關事宜。

在發(fā)布了十幾條控訴游鯊的筆記后,一家游戲行業(yè)的獵頭公司找到了何夕顏,希望她能來試試獵頭的實習崗位。但她希望找一份正式的工作,便拒絕了對方。

何夕顏告訴我,這段時間她認識了許多其他“受害者”,他們都自稱被培訓機構騙取培訓費用,但不愿站出來發(fā)聲。何夕顏對這群人表示理解:“他們都是學生,學生不太心疼父母的錢,父母也不在乎,但我是出來工作后再去讀研的人,我在乎自己掙來的血汗錢?!?/p>

我詢問何夕顏是否要走司法途徑,她拒絕了這一建議:“我不想走司法。游鯊是皮包公司,我找不到游鯊的人。司法公示需要一兩年的時間,我有什么時間和精力去告他?!焙蜗︻伒母赣H曾陷入勞動糾紛,妹妹被電詐騙取過3萬元,和游鯊的糾紛在公安局也沒有得到立案。何夕顏似乎習慣了這種結果?!靶″X,公安局是不會管的?!?/p>

何夕顏還在找工作,只是不再局限于游戲行業(yè)了。

后記

訪談過程中,科班出身的戰(zhàn)斗策劃兔兔令我印象最為深刻。

今年春初,在英國埃塞克斯大學計算機科學系畢業(yè)設計周報會議上,《MUD》(世界上最早的聯機游戲,于1978年誕生)的聯合創(chuàng)始人Richard Bartle在回答一名中國留學生的提問時,對中國的游戲策劃就業(yè)現狀發(fā)表評價:“如果你找不到游戲策劃的工作,可以去試試當老師,教別人怎么入行。那些能力不行的人都干這個?!?/p>

兔兔旁聽了這次線上會議,他將Bartle的話牢牢記住。在過去的一年里,他向許多人告誡過報名游戲策劃付費課程的利與弊。一年前,兔兔曾在另一家體量比游鯊大、名為“求知魚游戲學院”的策劃培訓機構的公開交流群中表示:“不是所有拉群的,都跟某個組織一樣,是為了賣課”。15分鐘后,兔兔被踢出群聊,期間唯一收到的回復是“你在暗示什么”。

求知魚因公開免費的策劃課,在校招生中有一定人氣

兔兔入行后,也一直在關注國內策劃培訓機構的現狀。哪怕別人叫他不要多管閑事,他依舊堅持在網絡上發(fā)表一些針對培訓機構的批評言論。

兔兔否認自己是“在和培訓機構作斗爭”,他對培訓機構的評價十分單純:“我就是看不起這些人,他們因為在職場中競爭不過別人,所以轉去用廉價的信息差薅學生羊毛。”

我們無法評價他的態(tài)度,但顯而易見的是,他的初衷是希望游戲行業(yè)變得更好,新人策劃能少一點走上他所認為的“歧途”。

(除何夕顏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題圖與文章內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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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熊冬東

二次元愛好者,也關注中小團隊和制作人故事(V:xdd6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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