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的布置滿是青春的痕跡。
我家搬來現(xiàn)在的房子已經(jīng)七八年了。當時還顯得有些空曠的房間，如今也已經(jīng)變得有些擁擠。不過布置上，家里的布局和當初沒什么兩樣，總體來看還是很整潔，沒有什么亂放的東西。
家里人不喜歡在外面放太多東西，尤其是那些七零八碎的小擺件，在客廳里尤其不招待見。看到我在電視柜上或餐桌旁擺兩個玩具，就肯定要露出一副復雜的表情，把眉頭擠得像高達的天線一樣，讓我趕緊拿回去。我開始還要辯解一番，時間久了，便也不再多說，只默默地把小玩意收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再拿出來。
我很喜歡布置房間，用各種小東西把整個屋子的空間填滿。我自己的屋子和家里其他幾個房間幾乎是天差地別。稍微抬頭一看，滿墻的柜子里都放著模型、玩具，以及各種游戲和周邊。當初搬來后新打的柜子已經(jīng)幾乎放滿了，整個房間好像一座二次元小城塞，擺得有些擁擠的塑料小人就好像城堡里的士兵，讓整座城池顯得頗有活力。
家里可能只有我一個人覺得這間屋子很有活力吧，家里人只覺得這房間真亂。最常聽到的一個詞是“收拾收拾”，意思是讓我把這些擺在外面的小物件都收起來，顯得整潔一些。我總是不以為然，繼續(xù)一點一點給這座玩具城搭建著新的磚瓦，試圖讓這場盛會再熱鬧一點。
只是這房間的容量總是有限的，任憑我想塞進來再多的玩具和周邊，也不得不承認確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空間留給新來的客人了。我又舍不得趕走現(xiàn)有的居客們，不愿把喜愛的寶貝轉(zhuǎn)賣給別人，也不想讓它們沉睡在衣柜頂上的箱子里，就只好作罷?，F(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怎么喜歡在房間里擺來擺去，花上一個下午的時間就為了騰出空間給一個新玩具、兩套新周邊的日子，也就離我越來越遠了。
所以，當我像往常一樣瀏覽著Steam商店，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拆行李》（Unpacking）的時候，我不由得覺得有點激動，好像是在茫茫的書架上碰到了自己一直需要的那本書，或是在小鎮(zhèn)的商店街看到了正適合自己的那家店的招牌。在《拆行李》中，我試著找回在房間里自由擺放的感覺。
或許很難找到比《拆行李》的操作還要簡單的游戲了，甚至游戲還沒有告訴我我該做什么，我已經(jīng)完全理解了我接下來的任務。點一下擺在地上的紙箱，上面的封條便嘩啦啦地展開了。再點一下，手上就多了個小物件——可能是一本書、一把尺子、一只小恐龍玩具，或者是一塊橡皮。我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把這些拆出來的行李一樣一樣擺在屋子里合適的地方。
放東西的過程還挺自由的，原則上只要空間夠，那我想把這樣東西放在哪里，就可以放在哪里。比方說一本書，我既可以選擇放在書架上、放在床上，也可以偷偷藏到柜子的最底下，把里面的知識和回憶鎖在屋子的角落里。不過，成天收拾屋子習慣了，再加上這么多年的生活常識，什么東西該放到什么地方還是心里多少有點數(shù)的。把文具都放到書桌的抽屜里，別忘了日記本，然后把小玩具們擺到旁邊柜子的一個個小格子里，再用一盆小小的綠植改變一下布局的氣息。
不是只有擺放這么簡單，《拆行李》是有故事的。第一個場景設定在1997年。盡管游戲中沒有什么提示，房間的小主人也沒有露臉，看房間里數(shù)不清的毛絨玩具和碩大的書包，多少也能明白，這個房間屬于一位可愛的小姑娘。幫她收拾好整個屋子之后，咔嚓一聲，整個屋子濃縮成了一張小小的照片，夾在了相冊里屬于1997的那一頁?！拔医K于有屬于自己的房間啦！”照片底下寫著這樣一行小字。
我試著回憶自己剛剛擁有一個空房間時的喜悅。我已經(jīng)不記得在搬家前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擁有自己的房間的了。那個時候還沒有什么收藏的愛好，沒有什么能在房間擺起來的小物件，也就對展示柜和架子沒有什么需求。上高中后，我開始玩模型，成批的玩具和盒子無處堆放，終于讓我開始煩惱，希望什么時候在自己房里也能有個像樣的展示柜，好讓玩具們能有個寬敞的空間。
我回家翻了翻相冊，發(fā)現(xiàn)搬家之后我留下的第一張照片就是房間里新買的展示柜。當時柜子里還很空，能直接看到后面光禿禿的白色背板。那時我的心里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期望，期望有一天能用越來越多的玩具把柜子填滿，讓房間里的每一天都像游樂園一樣開心。我的夢想實現(xiàn)了一半，展示柜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塞得滿滿當當，里面的人偶和周邊像地鐵車廂里一樣擠在一起，但是日子并沒有像游樂園一樣開心起來。
盡管如此，我還是很還懷念那種感覺，和1997年的主人公一樣的那種對未來的憧憬和最純真的喜悅。
2007年，《拆行李》的主角上了大學，帶著行李離開家，來到了屬于自己的新天地。臥室里的書桌上擺著自己的畫筆和數(shù)位板，客廳的墻上掛著喜歡的游戲角色和樂隊的海報。柜子里除了機器人模型，還多了不少游戲機和桌游?！半娪爸挂欢ê馨簦 彼谙鄡岳镞@樣寫道。游戲里沒有出現(xiàn)過她和她的朋友們的身影，也沒有哪怕一句語音。只是看著房間的布置，似乎就能聽到她和朋友們聚在客廳里的歡聲笑語，一邊看著電影，一邊吃著零食聊著天。
我多少還是有些羨慕這位主人公的。在《拆行李》里，我開開心心地布置著大學宿舍，可實際上我在上大學的第一天幾乎是絕望的。學校的宿舍是上下鋪，每個人沒有自己的書桌，只有一張長條形的桌子，將將夠宿舍的6個人坐下。在這樣窘迫的環(huán)境下，宿舍內(nèi)的空間幾乎沒什么好布置的，只是放一些生活用品和書本，就已經(jīng)讓整個宿舍變得像潛艇一樣擁擠不堪。
直到我去日本留學，住進了學生公寓的個人單間，我才真正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一間小屋——一間完全由自己支配，按照自己的意愿來整理的小屋。單間的面積并不大，只有十多平方米，能擺放周邊和玩具的地方并不多。放上幾個怪獸和英雄的人偶，擺上幾盒游戲，書桌上的展示柜里就已經(jīng)幾乎沒有什么空余。
盡管如此，我還是感到非常開心，我終于有機會在屬于自己的空間里盡情展示一切。有朋友來做客，就能兩個人一起拿著手柄痛痛快快地來兩局“大亂斗”，不必顧忌其他的事，因為這里是真正屬于我的空間。盡管因為門禁的限制，沒法像《拆行李》里那樣辦一場“電影之夜”，我還是很珍視那段時光。
“要搬去他家，這是重大的一步！”2010年9月，主人公離開了自己一個人住的公寓，來到了“他”的家。他家很酷，客廳墻上掛著他的電吉他，下面疊放著一摞他收藏的CD。沙發(fā)旁的唱片機，正播放著兩個人都喜歡的旋律。
我一件一件地將那些一路跟著主人公走過來的物件擺放到男友家中，看著兩個人的過去在同一個房間中交織，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如果將來有一天我也這樣寄住在他人家中，又會是怎樣的場景？那些吸收了我的過去和回憶的東西，會和另一個人的生活產(chǎn)生怎樣的化學反應？
我自認為幫主人公收拾得不錯，兩個人的收藏擺在一起，甚至生出了一種和諧，讓人覺得這房間本來就該如此。音響的上面就該擺兩本時尚而難懂的書，冰箱上本來就適合貼兩張充滿回憶的照片。這一個房間里融合了3個人的思緒：先是男友按照自己的喜好整理好了自己的房間，主人公又帶著自己東西來了，放在了這里，而我，則通過戳戳點點的游戲過程，讓我的審美變成這場反應的催化劑。
她會把心愛的隨身聽擺在床頭柜里，他喜歡在餐桌旁擺上一支觀賞竹。兩個人生活習慣的點點滴滴在家居布置中若隱若現(xiàn)。游戲內(nèi)的兩個人在收拾著自己的生活，而我在游戲外找回了自己的回憶。
畢業(yè)后回到家中，主人公看著自己最初那個屋子，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這房間以前感覺大一些。”2012年，離開家5年多，她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她的房間變了，多了不少這幾年中新的愛好——比如制作Cosplay服裝的縫紉機，比如用來畫畫的筆記本電腦。她的房間似乎也沒有變，在柜子里還藏著當初的那張可愛的彩虹小狗海報，床上依舊是她最喜歡的那只毛茸茸的小豬。
最大的變化應該是她們的家庭已經(jīng)多了一位新成員?？纯醋雷由系哪菑埡嫌埃掌系?個人，大概是主人公的父母，還有她和她的男友。新的家庭意味著新的生活，很快她和男友——或許已經(jīng)是丈夫了——搬去了新家，在大房子里開始了新的人生階段。
接下來的游戲中，比起自由自在地擺放喜愛的玩具和擺件，更重要的是如何妥善處理廚房、衛(wèi)生間和衣櫥。廚房里有太多鍋碗瓢盆，極為有限的空間里很難把這些生活必需的工具整潔地收納在櫥柜中。好不容易騰出空間把所有東西放下，游戲還要提醒我，有些工具擺得不是地方——面包機和微波爐必須貼著墻才能接電，調(diào)料瓶子不能超出柜子的界線。想把生活空間收拾得一清二楚，比把自己的屋子整理好要難得多。
大學畢業(yè)回家后，我也經(jīng)歷了一段苦于整理廚房的日子。平時不在家里住，漸漸也就不再熟悉家里廚房的布局，以至于偶爾需要自己做飯的時候，搞不清楚廚具和調(diào)料都放在哪里。母親笑話我：“家里的東西都不知道在哪里，你這還是家里的人嗎？”母親的話讓我一時語塞，離開了家太久，就真的會漸漸失去在家里生活的感覺。
人在一生的不同階段要扮演不同的角色，主人公最初只是個因為獲得新房間而開心的小朋友，之后是一個用愛好裝點宿舍的大學生，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需要料理一家的生活的女主人。當掌管家庭生活的接力棒最終傳遞到自己的手中，便很難逃避這種責任。即使是在游戲里，我們也要細心考慮如何擺放廚房和衛(wèi)生間的用具，好讓生活方便一些，簡單一些，快樂一些。“現(xiàn)在感覺舒服多了！終于像一個家了?！?015年，搬到新家后又購置了不少新家居，她對自己的房子很滿意。
但是主人公似乎并沒有因為生活的操勞而忘記自己的夢想和愛好。她的書房里一直擺著自己的電腦、數(shù)位板和畫筆，墻上的展板上總是扎著自己的角色設計圖?！拔乙堰@里打造成我的藝術空間！”她似乎一直在努力進行自己的創(chuàng)作，試圖在繪本中描繪一個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主人公正是那只她一直珍愛的小豬。
一切的努力終于在最后開花。2018年，兩人搬進了更大的新家。主人公的繪本似乎終于出版了，書房的柜子里還放著幾本收藏?？蛷d的電視柜里擺放著他們一直喜歡的游戲和電影。二層的別墅里有一間小屋子，正是為即將降生的孩子準備的?！拔覀兎浅Ｆ诖J識你！”主人公的話語中充滿了對未來期待的欣喜。
《拆行李》的留白給了玩家無盡的想象空間。游戲中，主人公從來沒有在畫面中出現(xiàn)過——除了游戲結(jié)束后的一張插畫中，能看到這家人的背影，其余時刻我們無從看到這些人們的身影。但是，他們的生活已經(jīng)通過《拆行李》中的家居布置一覽無余地展示給了我們。主人公一路走來的人生軌跡，不需要多少言語，只憑借我們幫她拆行李的過程，就已經(jīng)編織出了一首青春的散文詩。讀著這首散文詩，我不禁想起了自己，我試圖順著主人公人生的線索，回望自己的青春。
玩過《拆行李》后，我又拿起了相冊，翻看起幾年前的照片，試圖從中找到一些當年家里布局的痕跡，喚醒自己的記憶。也許以后，我也會離開現(xiàn)在的家，在新的房子里，和新的家庭一起展開新生活。也許在以后，我也會在兼顧生活的同時不忘記追求自己的夢想。相信那時我還會想起《拆行李》，會想起這個勾起了我回憶的輕松的小游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