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其偉的選擇II

選擇本身就能說明態(tài)度，而態(tài)度有時非常關鍵。

編輯祝佳音2021年09月30日 14時28分

梁其偉先生和他的靈游坊是觸樂的老朋友了。2014年，觸樂剛剛創(chuàng)立不久，那時候國內的游戲市場剛剛從頁游轉向手游，人們從頁游“買量”“滾服”之類的詞兒中露出頭，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看向遠方的天空；那時候大廠商尚未看到金山，也沒有確定自己未來的道路，它們猶豫著，遠沒有現在這樣狂飆猛進；那時候許多游戲開發(fā)者看到了機會，也許他們可以開發(fā)自己的游戲，上線，然后受到歡迎，賺到有尊嚴的收入，也許還能夠發(fā)點兒財。

那時候，梁其偉和他的靈游坊就已經是國內游戲行業(yè)的明星。在很長一段時間，談到國內獨立游戲，就不可避免地談到梁其偉和他的《雨血》。在當時，梁其偉是國內為數不多的獨立游戲開發(fā)者，他在大學時開發(fā)的《雨血》固然不算完美，但在當時從任何意義而言都無愧于“精品”評價。這款游戲是梁其偉還在讀大學的時候“純粹因為愛好”而開發(fā)的。2014年的時候，梁其偉在知乎上寫了一個帖子，《什么促使我走上獨立開發(fā)者之路》。觸樂同他聯系，拿到了授權并刊登在我們的網站上。就是這篇。

那是個一切都很美好，刺眼的陽光讓各種困難變得只有淡淡影子的年代，所有人都相信未來一定會更美好——只要你跑得夠快，困難就追不上你。可惜這個世界從來不太遂人愿，而且總是用意料不到的方式不遂人愿。年輕的時候，我們總覺得我們未來會面臨巨大的抉擇，我們做好了準備，要在“拯救這個地球但自己死去”和“讓地球爆破但自己成為宇宙大王”之間做出選擇，我們準備好為了拯救地球而獻身，哪怕默默無聞，至少會被自己感動。但后來我們發(fā)現，選項是“地球變好億萬分之一而你會缺錢”和“地球變壞億萬分之一而你可能會賺一點兒錢”。選哪個都沒有那么純粹。不純碎讓人生氣。

在那些年里，我們都做出過各種選擇，觸樂如此，梁其偉和他的靈游坊也是如此。既然我們現在都沒有能在夏威夷的海灘上聽著音樂敲開椰子（有很多人的確做到了），那么從邏輯上講，顯然有很多事，我們要么沒有做出正確的判斷，雖然知道那是對的，但始終沒能做到。

2017年的時候，觸樂又刊登了一篇梁其偉撰寫的文章《靈游坊接下來兩年中的產品及發(fā)展規(guī)劃》。我友情提示，請關注該文中“虛幻”一節(jié)，稍后會用得到。

當時的梁其偉和靈游坊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褪去了“理想主義的獨立游戲開發(fā)者”光環(huán)，也因此招致一些非議。2016年4月，我們曾經刊登文章《梁其偉的選擇》。文章中有這樣一句話：“梁其偉曾給很多人帶來希望，也曾令許多人失望。他始終面臨著選擇。有人認為他變了，他則認為自己和10年前那個自己沒有什么區(qū)別?！痹谝欢ǔ潭壬?，這正是他和靈游坊當時所面臨情況的寫照。

觸樂同梁其偉在2013年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很欣喜地發(fā)現，我們終于可以通過接近10年內的數篇報導，相對完整和立體地構筑和記錄一位開發(fā)者或一個工作室的生長脈絡。他是獨立游戲開發(fā)者，觸樂是個小媒體。在一定程度上，我偶爾也因為我們如此輕易就得到評價他人的權利而惴惴不安。我們曾經贊美過他和他的游戲，也曾經批評過他的游戲和他的某些選擇。我想，他也許有時候覺得我們說的對，有時候覺得我們是在胡扯，在夸夸其談，在不懂裝懂，在站著說話不腰疼。

其實我一直都很尊敬他，有時候這甚至不涉及具體的事情，也不涉及現實的成就。在一定程度上我理解他的選擇——有些不是最佳解，有些充滿著矛盾和妥協(xié)，但我也知道，他和我、和你一樣也不過是個人類而已。所以，我越來越在意的是人自己堅守了哪些東西，在妥協(xié)，妥協(xié)，妥協(xié)和再妥協(xié)之后最后保留了什么。我認為他努力保留了有價值的東西——這也是我使用“尊敬”而非“理解”的原因。不過我不知道他對我們是怎么看的，是否也一樣，我猜可能差不多？

拉拉雜雜說了這么多，在昨天，我們得到了由梁其偉撰寫的，致靈游坊全體同事的公開信。信很長，實話說，也并非僅僅面向內部。我在稍后會整理信中的關鍵內容并附上全文，但現在先讓我說完。

很早以前我曾經說過，中國游戲行業(yè)的未來是那些賺過錢，乃至生活無憂的人，在確定了自己會得到什么，會失去什么之后做出的理性選擇。在近幾年，這樣的人和團隊越來越多，這讓我覺得有點惶恐——就是那種“我不會真的說對了吧，我當時隨口說說的”惶恐。但我真的很開心，這幾乎是我想到的最健康，也是最合理的方式。

他當然有許多選擇，成年人基本不會做出激烈的選擇，但對于那些要為很多人負責的成年人而言，哪怕是微微的角度傾斜也足以說明問題。選擇本身就能說明態(tài)度，而態(tài)度有時非常關鍵。說實話，現在對于中國游戲行業(yè)來說不算最好的年頭，無論從輿論環(huán)境，還是市場現狀，又或者是從業(yè)者信心而言都是如此。但現在反而是希望孕育并破土發(fā)芽的時代，靈游坊也好，其他團隊也好，獨立開發(fā)者也好，大公司也好，越來越多的團隊開始致力于創(chuàng)作和表達。

你一定聽說過許多類似的描述，那些類似“黎明前最難熬”或者“只要種下種子，給它陽光、水和耐心，它就會自己發(fā)芽”之類的箴言，但只是聽到箴言和切實感受是不同的。

所以，我們衷心地為梁其偉和靈游坊感到高興。

現在我整理一下這封公開信的重點內容。

今年春節(jié)前后，來自網易和真格基金的兩輪早期投資陸續(xù)期滿，創(chuàng)始團隊回購了早期投資的股份，今年7月，騰訊同其接觸，于近日完成了一輪數億規(guī)模的融資；
自2018年起，一個由梁其偉、麻辣絲和Michael帶領的小團隊在保密狀態(tài)下進行著PC/主機游戲的開發(fā)；
靈游坊在未來5年內將研發(fā)兩款以PC/主機平臺為主的大型動作/ARPG游戲，分別是使用“影之刃”世界觀的《影之刃零》和全新世界觀的太空開放世界游戲《群星守衛(wèi)》；
兩款游戲均使用“虛幻5”引擎開發(fā)，目前未有足夠完整的成果進行展示；
靈游坊接下來的所有產品都將盡可能實現全球范圍內獨立發(fā)行。

以下是公開信全文的原文，觸樂未做任何文字處理。

靈游坊的全體同事們：

今年是靈游坊成立的第十年，哪怕是從開始做手游算起，也有七年了。

在行業(yè)中，有些同樣從業(yè)年限的同行朋友，已經達到了非常頂尖的成就，但也有更多的同行已經不再從事這個行業(yè)?？目呐雠龅氖隁v程中，我們做出了一些小成績，也有不少的失敗和遺憾，雖然沒有商業(yè)大成，但也頗具特色，樂在其中。

“揮劍破局，不墮兇道”，正如影之刃中的俠客們既要打敗敵人，又要堅守內心。企業(yè)的發(fā)展總有許多坎坷，有一些需要我們做出改變，但支撐我們發(fā)展的，卻是那些不變的東西：

我們堅持原創(chuàng)IP，從不改編，代工，依賴大IP授權，也不使用經典名著和真實歷史。從多年前我在大學宿舍中獨自創(chuàng)作的《雨血》獨立游戲，一直到《影之刃1~3》的手游三部曲，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混搭了武俠和幻想元素的架空世界“影境”。

在精神內核上，中國古典俠義精神，近現代新武俠浪潮的啟發(fā)，“雖千萬人，吾往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氣概，又或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惆悵，構成了我們一個個架空原創(chuàng)人物及故事的基本框架。在外在表現上，我們深入研究中國傳統(tǒng)美術技法與現代動畫技術的融合，創(chuàng)造了水墨筆觸+傳統(tǒng)配色+飄逸的動作設計相結合的全新視覺范式，以及在琵琶，尺八，馬頭琴等傳統(tǒng)樂器中融入搖滾，電子音樂現代元素的音樂風格。我們的架空世界依托于腳下這片土地深厚的文化底蘊而打造，體現著中華文化中一些獨有的思考和審美。

我們堅持一種獨特的研發(fā)模式，這種研發(fā)模式不強調程序，策劃，美術之間涇渭分明的專業(yè)分工，而是將每個人首先賦予“游戲玩家”和“綜合開發(fā)者”的屬性，并鼓勵每個人跳出專業(yè)壁壘，用自己身為玩家的常識去判斷當前工作的成果。除緊急事故，版本節(jié)點等情況外，我們大體保持了早10晚7，一周5天的工作制度——這并非是什么難能可貴的選擇，而是我們這種研發(fā)模式下的必然：每個同事都是一個不可替代的，鮮活的個體，而非一個工具，如果要充分發(fā)揮每個人的價值，我們必須創(chuàng)造足夠的條件，讓每個人被興趣愛好，運動，美食，音樂，愛，美的事物以及優(yōu)秀的游戲所環(huán)繞。

我們接下來的全部產品，都將盡可能地實現全球范圍內獨立發(fā)行，并盡可能地避免買量發(fā)行為主的模式，而更多采用像那些傳統(tǒng)主機上的出色中小團隊那樣，構建足夠穩(wěn)固的核心玩家群體和品牌調性。正如我們將同事們視為人，而非工具，同樣，我們也將玩家視為人，而非數據。

在馬上開幕的TGS2021（東京電玩展）中，以《影之刃3》為基礎打造的全新跨平臺游戲《Phantom Blade：Executioners（影之刃：斷罪者）》將在海外地區(qū)曝光，除了手游版本外，未來還將推出互通的PC和Switch版本。這是我們首次自行嘗試海外發(fā)行，相關部門同學最近非常辛苦，大家多給他們掌聲。

我們在未來的五年內，將研發(fā)兩款以PC/主機為主，可能會使用云游戲等技術進行跨平臺發(fā)布的大型動作/ARPG游戲。

《影之刃零》是一款延續(xù)了《影之刃》系列的正統(tǒng)續(xù)作，但回到了原點，即獨立游戲《雨血》及《雨血2》的故事基礎，加入大量全新內容而成。戰(zhàn)斗將在3D空間內延續(xù)系列的技能鏈等設計，以武俠電影般的超高速戰(zhàn)斗和氛圍塑造為特色（以下為實機截圖）。

《群星守衛(wèi)》是一款描寫在廣闊黑暗的太空中，人類為了在高等文明的高維戰(zhàn)爭中追求一線生機，而展開永無歸途的悲壯冒險故事。這是一款具備一定自由度的太空開放世界的產品。

兩款產品均使用虛幻5引擎進行開發(fā)，目前仍未有足夠完整的成果供進一步展示，希望這一天能盡早到來，項目組的大家加油！

可能有的同事們已經注意到，我們于近日完成了一輪數億規(guī)模的融資，投資方為騰訊。

從大概2018年起，我，麻辣絲和Michael帶領的一個小團隊，一直在沒有對外透露任何信息的情況下，持續(xù)進行著PC/主機游戲的開發(fā)——那是火種，幼苗，或是我們在研發(fā)手游之余用于調劑和放松的“秘密花園”，一個在留存/付費率/ARPU的世界中可供暫時喘息的庇護所。當然，這種近乎任性的持續(xù)投入在財務層面是頗具風險的，我們也應當獨自承擔這種風險，今年春節(jié)前后，恰逢來自網易和真格基金的兩輪早期投資陸續(xù)期滿，我們創(chuàng)始團隊回購了這部分股份，兩個早期投資人陪伴我們多年，我們受益良多，在此表達誠摯的感謝！

不久之前，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騰訊得知了我們制作大型PC/主機游戲的想法，隨即前來了解情況。在深入探討后，騰訊提出在不干涉公司經營，不綁定產品合作，不影響作品創(chuàng)作的前提下，對我們進行資金支持和其它必要的幫助。我們很快達成了合作，在這段期間的交流中，騰訊對游戲理念，文化和產業(yè)的理解，使得我們得以從更廣闊的角度去思考自身與全球游戲產業(yè)發(fā)展脈絡之間的關系。

這輪融資不會將我們由玩家口中的“小作坊”轉變成“大工廠”，但希望我們可以變成更高效，強大的“精品作坊”。當年成立之初立下的“小團隊，大作品”Flag，我們做到了——這些年來，我們用10個人做出了銷量超30萬套的PC單機《雨血前傳：蜃樓》，17個人做出了月流水超4000萬的《影之刃》，以及研發(fā)+運營總共不到30個人做出了月流水過億的《影之刃3》。目前，公司總人數為70余人，但即使在擁有充沛的現金流情況下，我們的規(guī)模也將長期保持在150人以內，相應地，志同道合的優(yōu)秀人才的需求變得更加強烈了。

在早期，規(guī)模也許是一種限制，但在資源充足的情況下，經過自我剖析和內心追問后，這變成了一種選擇——一種在管理大公司的“企業(yè)家”和開發(fā)者身份之間，投向后者的選擇。

若干年前，公司內部曾出現一種情緒，認為人生巔峰就看眼前這一票，一定要把握“時間窗口”，順著“風口”干票大的，否則，“我馬上就30了”。結果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都毫無懸念地過了30，雖然小成就有一些，但也沒有干成什么足夠“大”的。

后來，我們終于發(fā)現，擁有一件熱愛的事情，并且還能夠有條件不斷地去做，越做越有樂趣，越做越有滋味，本身就已經夠奢侈了。在困境中時，我往往看向許多年前的我自己——在學校制作《雨血》的時候，當年的一張A4紙上同時夾雜繪制著劇情大綱，地圖銜接示意和人設草圖，那是一個開發(fā)者的理想時刻，相信每個人都有著類似的一個時刻，希望大家不要忘了那一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