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躺著我的船長,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剛剛過去的勞動節(jié)假期里,我和幾位老朋友首次嘗試了美式桌游《復仇女神號》。這是一款價格昂貴且制作精良的科幻驚悚類游戲。游戲的世界觀和“異形”系列相同,玩家將在一艘名為“復仇女神”的宇宙飛船上蘇醒,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穿越未知的房間、和異形戰(zhàn)斗。游戲本體可以供1至5名玩家一起體驗,由于每位玩家的勝利條件都不相同,這款游戲也被稱作“半合作”類型,頗具娛樂性。
因為規(guī)則相對復雜,嘗試這款游戲時我們“村”(指弄錯規(guī)則,鬧笑話)了不少次,但整個游戲還是穩(wěn)定地進行了下來,今天夜話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這局游戲的記錄。
《復仇女神號》提供了大量扎實的內(nèi)容和細節(jié),可以讓玩家在游玩過程中盡情腦補和“填料”。為了體現(xiàn)這一點并保證故事足夠流暢,我會添加一些游戲之外的內(nèi)容,它們主要體現(xiàn)在人物內(nèi)心戲、幻象場景和人名等細節(jié)上。假如你在游玩桌游時足夠入戲,那么類似的內(nèi)容便也能成為你游戲體驗的一部分。
伴隨著刺耳的機器人警報聲,我緩緩睜開雙眼。船艙內(nèi)部一半被黑暗吞噬、一半被紅色的應急警報燈照射著,我的頭像是被什么重物敲擊過,那疼痛讓我一時間不想站起身來。
“應急喚醒程序啟動,服務對象:船長,阿莫斯·澤特勒。階段一,腎上腺素注入進行中?!?/p>
“別!別!別!進程取消,進程取……”還沒等我喊完,依附在我盔甲上的人工智能“平克曼”已經(jīng)按照喚醒程序往我體內(nèi)注射了腎上腺素,我感到脖子后面一陣刺痛,心跳迅速加快,視野開始收縮,一股奇怪的寒意從我的脖頸釋放到指尖,我馬上坐了起來,像結束百米短跑那樣喘息著。
也就是這時,我才注意到其他船員也在我身邊。有人抱著步槍躺在陰影處,那應該是隨行的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駕駛員和機械師正躺在地板上,這對情侶就居然昏厥時都躺在一起;我在艙門處的陰影里看到了偵察員,她閉著眼靠著艙門,用一種非常別扭的姿勢;坐在電動輪椅上的科學家讓我在轉身時嚇了一跳,他其實正像平日里那樣閉著眼睛呼吸著,但我現(xiàn)在被腎上腺素干擾了感官,心臟突突跳,看啥都害怕。
“應急喚醒程序啟動,服務對象:維克托……”大概過了幾秒鐘,其他船員盔甲上的人工智能也開始運作緊急喚醒程序了,我不斷聽到有人伴隨著一聲咒罵醒來,除了陰影處的士兵。
“平克曼,激活正前方手電。”我對著肩頭的麥克風說。一束燈光照向黑暗中的士兵,一攤快要凝固的粘稠血液伴隨著破碎的脊柱和內(nèi)臟出現(xiàn)在我面前?!霸撍?,他被整個撕開了!”機械師尖叫著,她緊緊抱著駕駛員的胳膊,后者則捂著嘴巴,這些年輕人,總喜歡在愛人面前強裝鎮(zhèn)定。
“窩頭,幫我調(diào)出航行記錄,時間……30分鐘以前。”科學家一邊看表,一邊詢問自己的人工智能助手。他倒是鎮(zhèn)定,但他就像貿(mào)易中心站其他那些只會紙上談兵的眼鏡仔一樣,太依賴這些人工智能和高科技了?!昂叫杏涗涀x取失敗,原因:網(wǎng)絡連接中斷?!币粋€像是小孩子的聲音從科學家的平板電腦上傳出來,科學家看著它,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如果它們運轉還正常的話,為什么要給一群沒有瀕死的人進行喚醒程序呢?要我說,還得手動檢查系統(tǒng),最好去駕駛艙看一眼監(jiān)控記錄,不然我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被敲暈了丟在這里?!蔽覍χ莻€呆滯的表情說著,也不確定他是否聽進去了。
“會是海盜嗎?”駕駛員問了我一個非常幼稚的問題,這不怪他,他是第一次和女朋友參與遠距離任務,兩個人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而這責任交給了我。真該死,如果不是他們執(zhí)意拉我來,我這個時候應該在退休派對上喝香檳呢。
“我不知道是什么殘忍的物種做了這種事,但我知道不是海盜。如果是的話,我們這時已經(jīng)全裸著暴露在真空中做冰棍兒了?!蔽沂炀毜卦谂撻T前的操控面板上滑動著系統(tǒng)設置,像往常那樣,我直接跳過了那些華麗的遭遇分析系統(tǒng),而是選擇了第一代飛船保留的整體狀態(tài)監(jiān)測界面,然后根據(jù)基礎訓練時背下來的數(shù)據(jù)逐一對比艙內(nèi)狀況……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數(shù)據(jù)波動和運行狀態(tài)能夠幫助我分析船內(nèi)情況,但這個方法現(xiàn)在顯然失效了,因為屏幕上根本沒有信息可以分析,整艘船除了引擎和駕駛艙都進入了黑色的“未知”狀態(tài)。
“這船從來沒這樣過。”要不是腎上腺素刺激著,我絕對不會把心里的想法輕易念出來,就像是第一次航行的菜鳥船長那樣。
“要不要我嘗試重啟系統(tǒng)?我有個可以應急運行的系統(tǒng),就是需要一些時間?!笨茖W家的電動輪椅出現(xiàn)在我右手邊,但我立刻拒絕了他,那是我沒嘗試過的方法,我打潛意識里就覺得這方法不靠譜。
“不,我們按傳統(tǒng)方式檢查船艙?!蔽遗牧讼伦约旱拇笸?,然后從腰間抽出我的大口徑左輪手槍。“我們四處走走看?!?/p>
按照我的安排……嚴格來說,并沒有完全按照我的安排。我的駕駛員堅持要去檢查引擎,因為他覺得那是某種外星蟲子潛伏在能源電池里,破壞了發(fā)電機,然后船體漏電導致我們?nèi)珕T昏厥。這怎么可能?我聽自己的小孫女聊過類似的事件,那是一部在網(wǎng)站上播放的動畫片的劇情,那是哄小孩的玩意兒,怎么可能對航行有任何幫助。
但我還是讓他去了,畢竟引擎檢查也是標準程序的一部分。我的機械師也對此堅信不疑,她拿出一篇“機械師8組”里分享的攻略文章,那里面詳細地寫滿了第一時間檢查引擎的重要程度……以及對標準化災難處理規(guī)章的質(zhì)疑,也正是因為這后半段,我無法茍同這篇文章的價值。公司訂下的規(guī)章制度怎么能隨便質(zhì)疑呢?這種玩意兒瞎看看就行了,真跟公司對著干,會被穿小鞋的。算了算了,反正你們年輕,自己碰碰壁就知道了。
只有科學家聽取了我的建議,啟動輪椅朝著駕駛室前進。一路上和他眉來眼去的偵察員也跟在他背后,天知道他們?yōu)樯对谶@種危機關頭還不忘記追求愛情。至于我,我決定循著士兵留在地上的血跡前往另一臺引擎,我是贊成組隊行動的,就像規(guī)章上指導的那樣,但我們分不出更多人手了,而且我得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能有這樣可怕的力量,能撕碎一個待在金屬鎧甲里的人。
“平克曼,激活我的機械臂,我要強行開門?!?/p>
“機械臂破拆模式激活?!蔽业娜斯ぶ悄苁悄J聲音選項,每次聽到它說話,都能讓我感到心安,這是從其他船員那兒感受不到的,他們的語音選項被改成流行明星的語音包了。真是可笑,當你面對火災或者溫度失衡時,那些哥哥、妹妹們的甜美嗓音可不會緩解你肉體上的疼痛。
“哦,該死!”對語音的思考讓我短暫地走神了,當我把故障中的艙門掰開后,我沒能注意面前的情況,于是我腳下一滑,栽進了綠色的黏液里,弄得滿頭滿臉都是液體,不過這不是最糟糕的。
“檢測到當前環(huán)境危險因素,推測結果,火災?!?/p>
“我當然知道著火了?!蔽抑淞R著個性化人工智能系統(tǒng),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出這條通道。這到底是什么情況?未知黏液覆蓋船艙,還起火了,我似乎從沒遇到過這種危險。“阿爾法1號、阿爾法2號,分批次告知我你們當前情況。”
“當前一切正常。我走到引擎室附近了,一些零件和補給品散落著,被我收起來了。我們打算分頭看看引擎室兩側的情況,盡快搞清楚引擎是否正常,整個系統(tǒng)是不是全都宕機了?我們走過的地方,設備全都不能響應?!瘪{駛員在語音頻道里斷斷續(xù)續(xù)地獨白,那可不符合規(guī)章。
“你是誰?無線電通訊時要先表明身份,再說‘完畢’!”
“報告船長同志,我是維克托……呃,隨船技術員,我們走過了兩個房間,一切正常,現(xiàn)在我正朝駕駛室前進,偵察員同志正在氣閘控制處搜尋資源,我們不會離太遠。呃,完畢?!?/p>
“這里是船長澤特勒,我面前的通道有8級危險,建議404條例處理,我決定繞道外側前往第二引擎室,完畢?!彼砷_語音鍵后,我又想起了什么,“記得用術語,像我剛才那樣!完畢?!?/p>
就像我在語音頻道里說過的那樣。我走進另一側通道,來到了船艦上的手術室,這里很安靜。我的船員也沒有遭遇什么意外,偵察兵前往駕駛室,一流暢通無阻,科學家則打算看看其他房間,我強烈反對了,但我覺得他們不會聽我的。至于駕駛員,他收集了大量物資,機械師則趕在他之前進入了引擎室外側的房間。是的,沒人按照我的建議行事,他們真應該好好學學規(guī)矩。
至于我,我一只手拿著手槍,一只手拖著士兵的尸體,打算找個裹尸袋,讓他體面地回家。但還沒等我把他安置好,就聽到頭頂上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爬行。
“這里是船長澤特勒,阿爾法1和阿爾法2,你們聽到頭頂上的聲音了嗎?完畢?!蔽乙贿呍儐?,一邊循著聲音走向手術室的另一側出口走廊,那間艙門的指示燈顯示它的自動開門程序正常運行,我下意識地舉起左輪槍,看著艙門緩緩打開。
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一枚巨大的類似哺乳生物蛋的奇怪物體,旁邊細密地布滿粘稠的綠色汁液,在地上的泛著令人惡心的光,在墻上的則拉出長長的細絲。此情此景,讓我自后脊梁開始發(fā)冷,趕忙往手術室退去。
“阿爾法1和……”還沒來得及走出兩步,我的腳就踢在一個空罐頭上,那罐頭叮叮當當?shù)貪L出去好遠,隨著它的聲音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我聽到一個聲音從頭頂?shù)墓艿郎蟼鱽?,又像是落在身后?/p>
那“啪嗒”一聲,讓我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我立刻開始奔跑,那顯然驚動了我身后的生物,它迅速朝我的背后出擊,那是我完全無法躲開的一擊。它把我整個人丟出好遠,當我落地時,清晰地聽到自己左臂斷裂的聲音。
“啊,該死的?!蔽覓暝嘏榔饋?,憑著求生本能朝身后的生物開了一槍。傳統(tǒng)武器在關鍵時刻發(fā)揮了它強大的威力,那家伙的攻擊停滯了,并且發(fā)出了痛苦的嘶吼。
也就是這時,我才有機會仔細地觀察它,那家伙渾身呈現(xiàn)出黑藍色,像人一樣站立著。它后背身處兩條帶著鱗片和尖刺的觸須,像是蝎子,它圓潤的腦袋像是蒼蠅,那上面覆蓋著半透明的薄膜,三角狀裂開的嘴巴里則是綠色黏液和尖牙。
我頭也不回地跑出手術室。
“警告,身體狀態(tài)診斷:左臂,粉碎性骨折,固定夾板啟用,嗎啡注射中?!?/p>
“阿爾法1號和2號!收到請回答!孩子們?”我拖著已經(jīng)無法正常行動的左臂,朝著我來的方向跑去,人工智能平克曼替我注射的嗎啡并沒能安撫我焦急的情緒,特別是聽到船艙內(nèi)此起彼伏的槍聲時。那群年輕人總是喜歡用些新鮮的玩意兒,電磁槍啊、能量槍啊、毀滅戰(zhàn)士同款霰彈槍啊……那些玩意兒威力可觀但彈容量太少了,根本沒有我的左輪槍靠譜,他們怎么保護自己!
“船長!”呼喊我的是科學家,在他面前,是另一頭怪物,和我遭遇的那個一模一樣。我來不及問他身上的血是自己的還是從別人身上粘的,馬上朝著怪物開槍。隨著幾聲槍響,怪物的半透明薄膜被大口徑穿甲彈打開了一個大洞,它嘶吼著倒在了地上。
但這遠沒結束,伴隨著槍聲,船艙里出現(xiàn)了更多怪物,我推著科學家的輪椅躲進浴室,偵察員被我們甩在身后的房間里。當我跑進他的房間時,通風管道被一個巨大的身軀撕扯開,那是一只足足兩三米高的巨型怪物,身上有盔甲一樣的重型鱗片,腦袋像是奇怪的、長著觸手的蘑菇。它和身旁另一只普通怪物仿佛知道我們沒法完整地逃出這間屋子,于是它們只是盯著我們,一邊不斷嘶吼,一邊緩慢地擺動觸手,像是在挑釁一般。
“對不起,我去駕駛室設置了自動導航的目的地?!眰刹靻T說,“那是公司發(fā)在我個人客戶端的任務,也是我此行的最終目的,帶你們?nèi)セ鹦堑膶嶒灮亍?/p>
“說什么呢孩子,不管是火星還是地球,到了那里有人救我們不就對了。”我緊緊地握著手槍,那里面還有4發(fā)子彈,就算一切都出錯了,至少我還能給自己來個痛快。
“聽我說,數(shù)到三,你就跑,告訴科學家,用他那個小平板把門封死,如果我沒跑出來,至少……”
“往哪里跑???駕駛員剛才發(fā)訊息,說自己已經(jīng)坐逃生艙跑了,現(xiàn)在只剩下兩個逃生艙,我們沒法全部撤離的!”偵察員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那就夠了。”我舉起左輪手槍?!叭?!”我扣下扳機。
我看著子彈打在巨型怪物臉上,撕扯下一塊巨大的組織,但那顯然不是它的要害。當偵察員跑出屋子時,我被那巨大怪物用觸手狠狠地抽中,我的鮮血和腸子飛出了盔甲,那些用高強度復合材料打造的昂貴盔甲像紙皮一樣被撕開了,我原本還想再開槍,但我已經(jīng)感受不到右手,我扭頭去看,原來它也飛到了房間另一側。
怪物也知道我現(xiàn)在是個廢人了,它頭也不回地沖向艙門,但那厚實的大門在它沖出去前一刻關閉,它惱怒地撓了幾下,然后鉆進了通風管道。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破碎的肢體,除了體溫降低,我感受不到痛苦。
“平克曼,你切斷了我的痛覺神經(jīng)嗎?”
“抱歉,在用戶生存可能性降至最低時,我能做的只有這么多?!蔽乙詾樽约旱穆曇籼撊醯?jīng)]人能聽清,但平克曼聽到了,還回復了我。
“好吧,平克曼,幫我記錄一段訊息吧?!?/p>
“船長,阿莫斯·澤特勒,你還有一段來自公司的訊息沒有處理。講述摘要:不惜一切代價掩蓋事故,殺死科學家,或者殺死其他所有人,獎勵金額……”
“不要念了,我怎么能為了自己的利益掐斷這群人的未來,他們的未來,也是我們的未來啊?!蔽掖驍嗔诉@個愚蠢的人工智能,但我不能忍受自己在彌留時沒人對話。
“平克曼,我是一個合格的船長嗎?我好像從沒教好他們,這幫孩子總是有自己的想法,他們總是……難以馴服?!?/p>
“正在進行業(yè)績評估,忠誠度測試結果……”
我再次打斷了人工智能?!白屛覀儞Q個說法吧,平克曼,我是個合格的前輩嗎?我做了能做的一切,我覺得生命和自由是我能給他們提供的全部了?!?/p>
“如果你在擔心成員的生命情況,這是我的分析結果:駕駛員進入逃生艙,生存概率100%??茖W家、偵察員和機械師的生存概率未知……”
平克曼不斷念著,但我逐漸聽不到它的聲音了。當我的視線慢慢暗淡下去的時候,我仿佛看到藍色的海浪在面前推動,它逐漸淹沒了我,把我?guī)нM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