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樂夜話:重提再重提

這是一部分關(guān)于江蘇省殘疾人電競公開賽的采訪余話。我已經(jīng)說了很多,但總想再多說一點。

編輯陳靜2019年08月19日 17時45分

觸樂夜話,每天胡侃和游戲有關(guān)的屁事、鬼事、新鮮事。

好吧,小羅今天忘了帶手寫板……

上個月底我去了一趟南京。這是我第一次去南京,臨走前問一個南京朋友:“你最推薦哪一家鴨血粉絲湯?”——我很擔心南京鴨血粉絲湯像重慶雞公煲一樣,除了南京之外全國各地到處都有。還好并不是這樣,朋友說了幾個名字,我查了一下,離我住的地方都很遠,所以到最后我也沒有吃成鴨血粉絲湯。

我住的旅館樓下有間餐廳,在那里我吃到了另一種南京特色美食——鹽水鴨。桌對面坐著兩個年輕人,一個來自福建漳州,另一個來自上海,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王者榮耀》玩得很好,各自都拿過城市賽冠軍。應一場比賽的主辦方邀請,他們來做《王者榮耀》項目的裁判。

兩個人都顯得很靦腆,也許是因為和我不熟,也許是因為這次比賽擁有一些特殊的選手。盡管我們事前都知道這一點,但真正面對時還是免不了有些緊張。

幾個小時之后,我坐在了一位選手面前。他今年23歲,已經(jīng)當了一年游戲主播。如果不做這一行,他現(xiàn)在還在制藥廠里當搬運工。他在中專(特殊學校)里學的是裁縫,除了手藝之外,學校里還教手語和普通漢語,但他對我說,學校里只教最基礎(chǔ)的手語,僅能應付一般日常生活和社會交流,“到了社會上不至于餓死自己”,除此之外,很多知識和職業(yè)教育都是落伍的。

仿佛是在印證他的話,接下來一小時左右的時間里,他對手語翻譯做出的最多反應就是搖頭和擺手,要么是聽不懂問題,要么是答非所問。到后來,手語翻譯每“說”出一兩個詞,就要停下問“這個知道嗎”,他點頭表示知道,對話才能繼續(xù)。這些詞語里就包括與游戲、電競密切相關(guān)的詞,比如職業(yè)、位置、KPL,等等。

這讓我不得不修改提問的內(nèi)容和形式。很多時候,比起敘述,他似乎更容易理解選擇性的問句。“是A,還是B?”他做出選擇,我再根據(jù)他的選擇繼續(xù)問下去——但這又不是我的本意。我很惶恐,他在和我談論A或B,但假如內(nèi)心想的是C、實際情況是D,又該怎么辦。

聊了一會兒游戲之后,我們談起他的家庭。我隨口問了一句“你父母今年多大年紀了”,他又搖了搖頭。等到第二天,他在微信上發(fā)給我一條消息:“我父親××歲,母親××歲。”

這也是我第一次與采訪對象面對面用手機打字聊天

后面幾位選手都選擇和我微信聊天。我們面對面或者并排坐著,眼睛都盯著自己手里的手機。一開始,我們打完字還會把手機舉到彼此面前看,后來發(fā)現(xiàn)這根本沒有必要,微信對話框顯示出了一切。

這比說話要慢一些,但也沒慢多少。我觀察他們打字時的習慣,有人用九宮格,有人用全鍵盤,速度都不慢。當他們覺得打字不足以表達情緒,就會放下手機,做出一些夸張的動作和表情。我即使不懂手語,也能準確理解他們想說些什么。

還有的選手自始至終戴著助聽器。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不懂手語,在手勢翻飛的選手群體里顯得特立獨行。我看到兩個20歲左右、戴著助聽器(抑或是人工耳蝸)的男孩在互換聯(lián)系方式。他們口齒清晰,對話流暢,聽上去有一些口音,我很難分辨這些口音的來源,是出自聽障,還是出自當?shù)胤窖浴?/p>

去南京之前,主辦方對我說,他們很驚訝來參賽的大多數(shù)是聾啞人。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腿部)肢體殘疾對游戲的影響比聽障要小得多。從南京回到北京之后,我讀到了一篇題為《截癱者文軍之死》的文章,講述了一個47歲的截癱者由于無障礙通道被占用,墜入地下車庫身亡的事件。轉(zhuǎn)發(fā)評論中,很多人又一次問出了那個已經(jīng)被問過很多次的問題:殘疾人為什么出不了門?

在這樣的新聞報道評論里,你可以看到很多“盲道、無障礙通道設(shè)計不合理”的內(nèi)容

我在許多城市看到過設(shè)計極其不合理的盲道,也聽說過現(xiàn)在有一些聾啞人外賣小哥,在許多人不知道的地方,殘障人士也會出門、工作、養(yǎng)家糊口。然而更重要的是,這不僅是一個“出不出門”的問題,還有“出了門之后要做什么”的問題。

很多選手向我提起自己上學時的經(jīng)歷。他們往往讀的是特殊學校,學校里教的往往不是他們想學的。在中國殘疾人聯(lián)合會發(fā)布的《2018年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里,“盲人按摩”還是“就業(yè)”中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在這個前提下,一部分人選擇了輟學經(jīng)商,另一部分人畢業(yè)后選擇了與專業(yè)毫不相干的工作。

一些人成了游戲主播,還有一些人正打算成為游戲主播。在他們看來,當主播不算體力勞動,不用出門,帶觀眾上分賺的錢也不比去工廠流水線工作少。我問過他們同一個問題:如果現(xiàn)在播的游戲不火了,是繼續(xù)做直播,還是去做別的工作。他們給我的答案幾乎完全相同:繼續(xù)直播。

當主播實際上并不輕松。普通主播會遇到的問題,殘障者主播同樣要面對,而觀眾并不會因為主播的特殊身份就對他們另眼相待。我的一位采訪對象在虎牙直播,他每天從下午2點直播到5點,再從7點半播到11點。他告訴我,自己開直播是為了吸引更多觀眾進群,“上車”帶上分。白天不播也是因為那時候沒有觀眾。直播一年來,他每月收入固定在一千四五百元。

從不為人知,到迅速走紅,到行業(yè)泡沫,再到塵埃未散,直播已經(jīng)逐漸融入了普通人的娛樂視野。理所當然地,它也會對殘障人士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很難說這份工作能否一直支撐他們的生活和理想。但在當下的環(huán)境里,互聯(lián)網(wǎng)和游戲的確給了殘障人士一個新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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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陳靜

chenjing@chuapp.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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