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往后,我可以挺起胸膛告訴大家,我也去過了。
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去上??从螒蛘?。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總是帶有一種不好意思的態(tài)度。在潛意識中,我認為每一個對游戲有興趣的人(尤其是有志于從事游戲行業(yè)的人)都應(yīng)該去過——那可是中國最大的游戲展會!我拼命思考,希望在心理層面找個理由為自己開脫,那笨拙的樣子像極了被老師問到“昨天預(yù)習了嗎”時手足無措的中學生。
我想了半天,除了“不想和滿腦子Showgirl的人同流合污”以外,我沒去過的最大理由,應(yīng)該是覺得它并不那么有意思。悶熱的場館、洶涌的人潮,以及令人絕望的隊列,這是我對此類展會的固有印象。
當我真正站在場館里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這種印象其實也有些道理。震耳欲聾的聲音以及充斥著汗水和香水味道的空氣令人呼吸困難,而玩家們排幾個小時隊只為了幾分鐘的試玩和獲得大多數(shù)看起來并不精良的周邊。
不過,雖然我草率地給它打上了“沒意思”的標簽,但我在場館里游蕩了3天,見到了一些人,見證了一些事,這些人和事因展會而起,又遠比展會本身有趣得多。
先說說《原神》吧。《原神》展臺在地理位置和宣傳力度上占了索尼展區(qū)絕對的C位,連《最終幻想7:重制版》都略遜一籌。只要站在隊列旁觀察,你就會時不時地聽到過往的人們帶著嘲笑的語氣對屏幕上的少女指指點點;每隔一段時間,還會有三五手持NS的小哥們舉著手機拍下自己的中指。到了那位老哥怒摔PS4的事件過后,還常常有“昨天有人在這兒把機器砸了,真猛”的討論。
在那之前,老哥在實行計劃的前夜告訴我,他的行為只是為了表達一種態(tài)度。
“我到那兒,發(fā)生,結(jié)束。僅此而已?!?/p>
索尼投影屏前的工作人員在紙上畫著正字,統(tǒng)計在板子上留言的人數(shù)。到了后面幾天,他們似乎放棄了統(tǒng)計總量,而是專注于勸阻人們寫下一些“不合時宜”的留言。
可以說,《原神》展臺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行為藝術(shù)現(xiàn)場。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這里正在發(fā)生什么事情——他們對那些爭辯和討論了如指掌,只是不同的身份讓他們做著不同的事。
我采訪了許多從試玩區(qū)走出來的人們。他們有的嬉皮笑臉,有的義憤填膺,有的理智客觀。但是在所有受訪者中,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那個高呼“米哈游是信仰”的女孩子。她小心地確認著拿到的周邊,開心地與同行的男伴分享??吹贸鰜?,這一次的體驗讓她非常快樂。
索尼展臺的正對面,就是屬于bilibili的“王國”。我的同事左輪老師聲稱,自己的女兒希望得到一個獨角獸頭飾,于是我進入了《碧藍航線》的隊列。由于這個獎品只有在現(xiàn)場抽出SSR的人才能獲得,因此“出貨”概率極低。我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點下了快速建造,獲得了一個SR,與大獎失之交臂?;剡^頭,我看見一個小哥頭上戴著一個頭飾,包里還揣著兩個(顯然是故意露出來的),在隊列里閑庭信步。
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些歐皇和海豹,都是真的。
每天下午,知名VTuber夏色祭都會在主舞臺和觀眾互動。激動的粉絲們紛紛上臺,在夏哥的注視下現(xiàn)場抽卡。有一次,一位狂熱粉絲充滿氣勢地走上舞臺,從懷里掏出一張寫滿中文諧音Call詞的紙片,拿著話筒大聲朗讀了起來。
這種羞恥的氣氛讓本就很長的“世界Call”變得更加漫長。在夏哥的感謝聲、觀眾的叫好聲以及零零碎碎的嘲笑聲中,這位大哥用洪亮的聲音表達出了自己的喜愛。
在網(wǎng)絡(luò)世界中,不懂日文而使用中文諧音的應(yīng)援者往往處于群體的底端,但是在現(xiàn)場大聲呼喊的勇氣卻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我不明白對于一個偶像喜愛程度的標準是怎么區(qū)分的,但它顯然不適用于所有情況。
除了場館里面向玩家展示的,一些游戲的制作人更關(guān)心的可能是自己面對媒體的發(fā)布會?!稙?zāi)難救援》的制作團隊在媒體群訪的時候放了一段宣傳片,講述了自己游戲的玩法和部分劇情。看得出來,他們對于這個項目充滿信心。
但是這個宣傳片的水平讓人沒法發(fā)自內(nèi)心地叫好。除了主角在動畫中有些僵硬的面部表情,臺詞的文本和配音也有比較大的問題。
面對媒體一連串的提問,他們顯得有些準備不足。我不知道這種準備不足是不是來源于精神緊張——如果不是的話,那還是挺危險的。
在群訪的后半段,他們完全放棄了受訪者的身份(或者說身段),誠懇地向在場的人詢問可以改進的方向。當有人提出應(yīng)該做和《底特律:成為人類》那樣的臉模的時候,他們坦言資金狀況不允許;當有人指出應(yīng)當請一些專業(yè)的配音演員,他們表示會好好考慮?;蛟S他們也應(yīng)該重新給人物寫一版臺詞,不要像現(xiàn)在那樣看上去顯得空洞和片兒湯。
最后我問他們,為什么會選擇這個題材的游戲。制作人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鄭重地說:“因為我們都是四川人?!?/p>
“我們身邊有許多親戚朋友都經(jīng)歷過那場災(zāi)難。所以我們想做一個這樣的游戲。”
游戲才剛剛立項不久,留給他們的時間還很長。從這一點來考慮,我們也許不必如此苛刻,也不必如此擔憂。希望他們寫出的這個故事能夠感動到一些旁觀者,撫慰到一些親歷者。
我還看到了和工作人員一起發(fā)獎品的小女孩、作為Coser努力工作的前偶像、對中國北方頗有微詞的泰國網(wǎng)紅推廣公司經(jīng)理和看著壞掉的AMD袋子(以及里面滿滿當當?shù)臇|西)不知所措的小哥。正是這些人和事讓展會變得豐富而有趣,而這種趣味是不去現(xiàn)場就無法體會到的。
在我看來,它就像是一個感情的聚合體,以一種超然的身姿把人們在灼熱夏日里的喜怒哀樂統(tǒng)統(tǒng)吞入自己碩大無朋的身體里。在攪拌和消化之后,成為一個人或是一群人的記憶。
在上海潮濕的高溫中,我揮揮手和這個龐大的聚合體告別。
從今往后,我可以挺起胸膛告訴大家,我也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