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小塔卡公主騙走游戲里的所有東西之前,羅莎都很喜歡這個游戲。
羅莎12歲,成績還可以,但是看起來臟兮兮的。她的身上總是有一股味道,可能來自打結的頭發(fā),也可能來自幾天沒換的衣服。羅莎父母離異,她名義上跟爸爸,但更多時候是在親戚家輾轉。她是那種沒人管的小孩,因此不太注意衛(wèi)生習慣,大家都說她“臟臟臭臭”的,也不愿意跟她玩。
羅莎是個內向的女孩。她沒有好朋友,這讓她在面對同齡人時常常有一點自卑。不過,在這個東北小鎮(zhèn),她還是有些勝過同齡人的東西——姥姥家有一臺親戚淘汰掉的舊電腦,接了網(wǎng)線,可以上網(wǎng)。
由于擁有這臺電腦,羅莎得到了上網(wǎng)和玩游戲的機會,鎮(zhèn)上只有很少的小孩有這種條件。在她的班上,男生都喜歡玩《賽爾號》,女生中最流行的游戲是《奧比島》。羅莎也喜歡玩《奧比島》,在所有同學中,她最喜歡這個游戲、玩這個游戲的時間也遠超其他人。
每天寫完作業(yè)后,羅莎有1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玩電腦。不過,這建立在她考試成績不錯的基礎上。全班60個人,羅莎的成績一般在前10名,偶爾考砸了,跌到20多名,大人就會禁止她玩電腦。但是這種禁止不算很有效力,因為羅莎會偷偷玩。
她比較喜歡的時候是傍晚,一家人吃完飯后習慣出門散步,羅莎總是不去,一個人留在家里。北方的天黑得很早,大人們都出去了,她在臥室里,關上門,關上燈。一片漆黑里,她打開電腦,登錄熟悉的《奧比島》。那臺電腦已經(jīng)有點舊了,會發(fā)出輕微的噪音,鍵盤也不太靈敏,羅莎每次打字和點擊鼠標都很小心。
直到被小塔卡公主騙走游戲里的所有東西之前,羅莎都很喜歡這個游戲。
羅莎是《奧比島》的開服玩家,從2008年就開始玩,也在游戲里交了幾個朋友。每天1個小時的游戲時間,羅莎總是認真規(guī)劃。比較重要的日子是周五,要做周更劇情、查看上新的時裝;剩下的日子就是做日常任務、賺金幣,然后去交易廣場,蹲守有沒有其他玩家在出售時裝,去和他們交換。一套流程走過來,1個小時就到了,每分每秒都很寶貴。
在那時的羅莎心中,最重要的是《奧比島》,第二重要的是游戲里那些她喜歡的時裝。羅莎每天有1元零花錢,攢起來,一個月就是30元。在《奧比島》,一張價格10元的多多卡可以購買為期30天的紅寶石會員,或者換10個奧幣,可以用來買一些珍稀時裝。
羅莎努力地維持著不間斷的紅寶石會員,偶爾有非常喜歡的時裝,她會再買一張多多卡,換成奧幣去購買。這兩項花費占據(jù)了她每月零花錢的三分之二左右。剩下的錢她會攢起來,實在忍不住,就在小賣部買一包5毛錢的辣條。
羅莎的努力卓有成效。日積月累,她已經(jīng)攢下了不少漂亮的時裝。這些收藏在偌大的奧比島上可能有點不值一提,但在一個小鎮(zhèn)的小學班級里,已經(jīng)足夠讓她成為相當時髦的小孩了。班上的其他女孩看到了她的漂亮時裝,對她的態(tài)度也變好了,羅莎和同學們變得親密起來。
羅莎更努力收集時裝了。在《奧比島》,一些絕版時裝不能再以正常購買渠道獲取,但可以在交易廣場和其他玩家交換。2012年,羅莎在交易大廳蹲人,想換到自己很喜歡的“夢幻國度公主”系列套裝。她就是在那時認識了小塔卡公主。
小塔卡公主穿著“丸子妹妹”時裝——那也是一套早期的絕版時裝,因為這一點,羅莎對她多了些好感,她們順利地交易了一套時裝。小塔卡公主與羅莎加上了好友,熱情友好地和她搭話:你的衣服真多,我想和你一起玩。羅莎沒有拒絕。從這一天起,她們成為固定聊天的好朋友,每天都會互相給對方的友情樹澆水。
小塔卡公主11歲,她的生日是2001年12月,比羅莎還小幾個月。總體來說,她們的交流是愉快的。大約2周之后,有一天,小塔卡公主在游戲里對羅莎說,希望可以登陸一下羅莎的賬號,試一下那些自己沒有的漂亮衣服,就借半小時——她信誓旦旦地補充:如果羅莎不放心,她可以把自己的QQ號和家里的座機電話發(fā)給羅莎,如果出了什么事,羅莎可以隨時和她家里告狀。
多么誠懇的抵押呀,至少對于羅莎來說是的。平時,她最害怕的就是有人和姥姥告狀。她拿到了小塔卡公主的QQ號和座機電話,然后把自己的密碼發(fā)給了她,答應借給她玩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后,羅莎再次上線。
《奧比島》里,每個玩家的形象都是一只小熊?,F(xiàn)在,代表羅莎的那只小熊光禿禿的。漂亮的公主時裝沒有了,眼睛亮閃閃的表情沒有了,顏色夢幻的背景卡也不見了。羅莎在自己的島上最喜歡的布置是一套全景房屋,帶有精致的上下層別墅、花園水池,現(xiàn)在也消失了。
羅莎一下子慌了。她給小塔卡公主發(fā)消息,回復很快就到了:你真傻,密碼都敢隨便給別人,以后你的號要隨時讓我玩,不能改密碼,不許抗議,我就把東西還給你。小塔卡公主還對驚慌失措的羅莎說:如果不配合的話,羅莎的衣服就永遠回不來了,配合的話,她心情好,兩個人可以一起玩這個號。
“我們一起玩就是我的號,東西當然會還到號上呀,因為怎么都是我的東西呀?!毙∷ü髡f。
羅莎后來覺得,她是被這句話說服了。她又把賬號交給了小塔卡公主——對方說,既然答應了一起玩這個號,會登號把東西轉回來。羅莎相信了,她還留了個心眼,把一些還在的、自己喜歡的時裝藏了起來,放進衣柜里,她覺得小塔卡公主找不到這些衣服。
羅莎在QQ上等了很長時間?!昂昧藳]有?”她問,小塔卡公主說:“馬上,我有個同學也想看看你的號。”羅莎又等了一會兒,然后又催促對方。好久之后,對面終于說好了,羅莎終于可以上線了。
這一次,衣柜、形象卡、所有的房型、家具,甚至動物園里的幾只狗、植物園里的幾株花,都不見了,只剩下一些便宜的家具和基礎服裝。好友列表里“小塔卡公主”這個名字也消失了。羅莎回過神去看,自己的QQ好友也被拉黑了。
羅莎立刻撥打了那個座機電話。對面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操著羅莎沒聽過的口音。還沒說幾句話,電話就被掛了。羅莎忍不住哭了,哭著又打了一次電話,堅持著把大概情況說了一遍。對面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只是說“知道了知道了”,就把電話掛斷。
小塔卡公主又加回了羅莎的QQ好友,不像是被告狀之后的害怕,而是一種得意洋洋:我和我同學兩個人,你只是一個陌生人,猜猜我的父母會相信誰?
電話再打過去,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罵著羅莎聽不懂的詞匯,她只能依稀辨別出“小騙子”3個字。
羅莎今年24歲,在她后來的成長過程中,這些場景時常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她慌張地看著空蕩蕩的賬號,哽咽地講著自己的遭遇,電話另一頭傳來聽不懂的怒罵。她期待地握著電話,希望小塔卡公主回心轉意,兩個人能像最開始說的那樣,一起玩、做朋友。
每次做這樣的夢,羅莎都會驚醒,然后搜索那串已經(jīng)爛熟于心的QQ賬號。對方的QQ空間一直是開放的,現(xiàn)在的小塔卡公主活潑、開朗,長相可愛,她順利地上了初中、高中、大學,她喜歡打籃球,有很多朋友。
12歲的羅莎在當時做了更多蠢事和錯事。在意識到找家長行不通后,她選擇了一種最軟弱的方式,那就是哀求。她變著法子求小塔卡公主,說了很多好話,希望對方把賬號里的東西還給她,或者兩個人共用也可以。百般哀求下,小塔卡公主終于松口了,她說,只要羅莎給她充200奧幣,就可以把東西全還給她。羅莎答應了,雖然她根本沒有200塊錢。
羅莎從姥姥的口袋里偷了100塊錢。這件事在后來被發(fā)現(xiàn)了,她不敢說出真實情況,堅稱自己是因為嘴饞、想拿去買吃的,還挨了一頓打。
“這樣不對,但是當時我真的很絕望,真的很需要把我的賬號找回來。”24歲的羅莎說,“那是我辛辛苦苦經(jīng)營好幾年的心血,是我每頓省下來的飯錢,是我和同學交談的資本?!?/p>
她賣掉了全部的舊書,把儲錢罐的錢全都拿出來,終于湊夠了200塊。跑遍了整個鎮(zhèn)子的報刊亭、電腦城、影像社,羅莎買到了20張多多卡。她一股腦在和小塔卡公主的對話框里把賬號、密碼都發(fā)了過去,期待自己的賬號能夠變回原來的樣子。但她得到的是嘲笑、拉黑,以及幾天后再充500奧幣的勒索。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會繼續(xù)相信一個騙了我很多次的人的話?!?4歲的羅莎說。在這件事后,她和小塔卡公主唯一的聯(lián)系方式只剩下QQ郵箱,她為此寫了很多封郵件。
羅莎給我看了那些郵件。2012年5月15日,她給小塔卡公主寫了一封信,標題叫“對我、也對你、說的話、一定看完、”,這封由一個12歲小孩寫出來的信有很多錯別字,標點符號也大部分是錯誤的,有的地方語句并不通順。她寫道:
“你說你長大了還玩嗎、要這么多有什么用呢、他們有錢、才有這么多絕版、你說我們窮孩子、這么嫉妒他干什么呢?我只能理解你窮瘋了哦、我真的不想罵你、你說、我相信你、才給你、你辜負了我的信任、和你自己、和你自己、你對得起你的良心么、我知道你一定是個很可愛的孩子、你為什么不換(還)給我呢、那本來句(就)不是屬于你的、那是我用我的很多東西換了、你說要是你、自己的辛苦女里(努力)都白費了、你什么心情、你不知道無(我)哭過多少次、我多傷心你知道嗎、
“你說、你騙人有意義嗎、你家長知道了會怎樣、你為什么要騙人呢?
“你還給我、改邪歸正、我可以不追究、可以嗎、我怎(真)的想和你成為朋友”
信的落款是“一個曾那么信任你的人”。
這封信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12歲的羅莎,生活好像并沒有什么變化,又好像全部改變了。她勉強找了一套還算看得過去的時裝,給自己的小熊穿上,然后棄置了那個賬號。她和同學們說,自己不玩《奧比島》了。后來,她和朋友們之間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最終失去了這些朋友。
她還會在去補習班的時候用自己的小手機給《奧比島》客服打電話。其實在剛發(fā)現(xiàn)東西被轉走的時候,她就打過電話,客服說沒什么辦法,不過羅莎還是打了很多次。家里沒人的時候,羅莎也會打給客服,把聲音壓得很低?!秺W比島》的客服幾乎都是女性,會先詢問羅莎的真實姓名,然后溫柔地詢問“怎么了”——羅莎不喜歡這個環(huán)節(jié),她覺得自己的真名不好聽,每次說出來都很別扭,但她還是會說,然后把自己的經(jīng)歷講一遍。每一次,她得到的反饋只有“沒辦法”“不要把密碼告訴別人啊”,以及一些安慰。
再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羅莎發(fā)現(xiàn),原來《奧比島》里的道具贈送記錄是可以查看的,在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往往會被玩家忽視。她又登陸了那個賬號,查看了當年的記錄——那些東西確實都被送給了小塔卡公主的賬號,只是當時她并沒有這份證據(jù)。
羅莎慢慢長大了。她升上高中,改掉了之前不好的衛(wèi)生習慣,成為一個普通的女高中生。高一的時候,班級里最流行的游戲是《王者榮耀》,羅莎也下載了游戲,玩了一段時間。不少同學都買了皮膚,課間也會熱鬧地討論。不過,她從沒有買過游戲皮膚。
羅莎對我解釋:“在游戲里花錢,有一種買了也不是我的(東西)的感覺。”?12歲以后,她再也沒有在任何游戲里充過錢,也再不愿意在網(wǎng)上和游戲里透露自己的現(xiàn)實信息。
她也沒和任何人詳細講過自己的經(jīng)歷,家人始終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不再玩那個游戲了,但他們并不在意。本科時,有一次宿舍夜談,室友們偶然提起《奧比島》,羅莎想講一講當年的事情,說了個開頭,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不太感興趣,于是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羅莎一直在關注著小塔卡公主。根據(jù)小塔卡公主QQ空間的留言和一些信息,她能相對清晰地看到對方的成長軌跡。長大以后,羅莎猜測那個當時她聽不懂的口音可能是粵語,或者其他南方口音。羅莎其實始終分不清南方口音,但一直有著一點執(zhí)念。因為這點執(zhí)念,再加上分數(shù)合適,高考后羅莎離開家鄉(xiāng),來到了遙遠的、小塔卡公主所在的廣東讀大學。
羅莎一直記得那張臉,她有時候會做另一種夢:她找到小塔卡公主的家,或者學校,然后親眼看著對方,讓對方聽到自己的聲音?!跋M屗私馕乙恢庇浀眠@件事,希望她能道歉?!彼芡茢喑鰧Ψ阶x的高中、大學,還有住宅的大致位置,但是不知道具體的樓棟和門牌號。偶爾,羅莎也會夢到小塔卡公主向她道歉。
羅莎仍然時常瀏覽小塔卡公主的QQ空間動態(tài)。從動態(tài)上看,小塔卡公主和羅莎身邊的其他人沒有什么區(qū)別:愛美,喜歡分享自己的生活?!叭绻也皇鞘芎φ?,很難想象她做過這些?!焙髞?,小塔卡公主開通了微信視頻號,羅莎也會去看,她還加過一次對方的微信:“問她記不記得我,她回了一個問號,說我是神經(jīng)病,然后把我拉黑了?!?/p>
因為被拉黑了,沒來得及多說,如果我都說出來,對方應該是會道歉的——羅莎一直有這樣的念頭。她覺得小塔卡公主當時年紀小、不懂事,現(xiàn)在她們都長大了,如果對方看到了她的整個心路歷程,也許會、可能會、應該會愧疚的。羅莎很想聽到一句道歉,不過每次出現(xiàn)這個念頭,她也會嘲笑自己太幼稚、太執(zhí)拗了。她知道,收到道歉可能只是自己的幻想。
但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意外。2月初,“泉州簪花”成為了小紅書的熱門話題之一,有不少網(wǎng)紅帶上這個Tag,拍照打卡,一張張照片被推到主頁——于是,羅莎刷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點進對方的主頁,羅莎發(fā)現(xiàn)小塔卡公主已經(jīng)是一個有著3000多粉絲、可以接到一些推廣的穿搭博主,簡介上掛的聯(lián)系郵箱還是當初的那一個。
“好像她根本不在意之前騙我的那些事情……”羅莎說,“如果在意的話,起碼掩蓋一下吧?!蹦莻€郵箱用于商務聯(lián)系,說明小塔卡公主這么多年一直在使用。所以,她當時一定收到了自己寫的一封封郵件,只是從未回復過。
羅莎寫了一篇帖子,發(fā)到了小紅書上。這是她這么久以來第一次完整地記錄和分享出這些事情,她寫了自己被騙的經(jīng)過和感受,以及現(xiàn)在復雜的心情:“我不知道為什么當年的騙子可以變成現(xiàn)在被大家喜愛的網(wǎng)紅。我慶幸過了這么多年,我終于可以有辦法讓她看到一個小女孩內心受到的創(chuàng)傷。這么多年,我還是沒有和自己和解?!?/p>
在那篇帖子里,羅莎寫道:“……我希望說出來這些,我能夠真的放下,12年來,這已經(jīng)變成了我的執(zhí)念,影響了我人生的許多選擇?!?/p>
帖子是中午發(fā)出去的,到了晚上,對方發(fā)布了一條澄清帖,內容大概是說,自己當年也被盜過賬號,當初的事情并不是她做的。羅莎起初差點相信了這件事,雖然感覺可能性很小,但她也回復,如果對方真的被騙了,希望可以幫忙回憶細節(jié)。
“但是她說的話越來越離譜,說是QQ和《奧比島》賬號都被盜了,可后續(xù)的內容里,她的個人特征基本都和騙子一致?!绷_莎說,“如果騙子真的盜了她的QQ,為什么只騙我一個人?而且騙的是游戲物品和虛擬幣。如果QQ被盜,就算騙子行騙,也會在好友列表廣撒網(wǎng),應該很容易找到其他受害者證明吧?”
小塔卡公主一直沒有主動來找羅莎。只有她的朋友來找羅莎聊過,但依然沒有什么有效的內容——只是說被盜號了、記不清了、相信不是她?!捌鋵嵨抑皇窍M齺碚椅?,說一句道歉?!绷_莎對我說,但是對方的態(tài)度從始至終都非常消極,只有后來給她簡單地發(fā)了一句私信,“加個v聊嗎?”她難以接受這樣的反應。
小塔卡公主好像一直很坦蕩,不覺得自己有錯,從未感到愧疚。這是讓羅莎最難以理解的一點。那條帖子發(fā)出后,也是對方的朋友先來找到她,等她看到那條私信的時候,想要回復,消息已經(jīng)發(fā)不出去了。同時,她的賬號和帖子也一直在被舉報。
有網(wǎng)友告訴羅莎,你可能是被對方拉黑了,你也可以拉黑她,這樣對面就舉報不了你。羅莎照做了,不過第二天早上,她又解除了拉黑,并且向小塔卡公主發(fā)了一條消息,答應可以聊一聊,“希望她在我說的時間前來找我,但她并沒有來”。
那篇帖子很快流傳開來,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泛起了更多漣漪。有網(wǎng)友把小塔卡公主的朋友認成了小塔卡公主,找到對方的名字和照片;也有網(wǎng)友去給小塔卡公主的公司打了差評。雖然也有一些人在那條帖子里感受到了共情,分享了自己小時候在游戲里被騙的經(jīng)歷,但羅莎還是覺得,“連累到了不相干的人”。這是她不想看到的情況,她又開始失眠。
羅莎最后選擇隱藏了那條帖子,并把相關的內容保存下來。對方拒不承認,聲稱要走法律途徑解決問題,羅莎并不害怕這一點,她自己甚至也有同樣的打算。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追訴期,金額也沒有達到立案標準,但羅莎還是想繼續(xù)收集、整理這些證據(jù)。
“可能從小就比較軟弱、自卑,在被騙后就變得更加敏感多疑一點,也不太敢在網(wǎng)絡上或者現(xiàn)實里跟不太熟悉的人交朋友了?!绷_莎對我說,她有點沮喪。
十幾年前,剛接觸電腦的時候,羅莎其實并沒有覺得玩游戲有什么樂趣,她玩過一些網(wǎng)頁上的換裝、做蛋糕小游戲,沒有投入太多時間和精力。后來她注冊了QQ,玩了當時流行的《QQ農(nóng)場》,也覺得“沒什么意思”。班級里有電腦的人不太多,只有偶爾幾個活躍的人會在群聊里說話,她很少私下和別人在QQ上聊天。
直到有了《奧比島》以后,羅莎才感覺玩游戲這件事變得重要起來。她喜歡這個畫風明亮、顏色絢麗的地方,每個人是不同顏色的小熊,可以養(yǎng)一只屬于自己的小精靈,在小島上努力生活。島上有黃金海岸、四季果園、奧比斯山腳、叮咚小溪,可以釣魚、摘果子、許愿,可以去圖書館看《奧比周刊》,可以抓動物、養(yǎng)動物,動物可能會變異,然后變成很漂亮的坐騎,一只丑小鴨,經(jīng)過變異,會變成一只白天鵝。還可以在一個山洞里采礦,礦可以賣1萬金幣,羅莎一有時間就努力“工作”,賺取金幣。
羅莎喜歡游戲里的時裝,她其實從來沒有特意追求過,只是想慢慢地攢到自己比較喜歡的那幾套——當時,有的玩家會把最珍稀的時裝當成奢侈品,以此來炫耀、彰顯身份,但是羅莎很少有過想得到那些“奢侈品”的念頭。就算有,也只是一點點,只是幻想一下。但在遇到小塔卡公主后,這些東西都沒有了。
“我相信還有很多小孩子被這樣的騙子騙。我真的希望別人能看到我這些年的痛苦?!绷_莎和朋友們提過自己在游戲里被騙的經(jīng)歷,朋友們都說這是小事,讓她別在意,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她都沒有再多說?,F(xiàn)在,她終于把那句一直忍下的話說出口:“可是難過的人是我,我又怎么能不在意呢?”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