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終于得到了認可。”
《博德之門3》的發(fā)售讓一個經(jīng)常被忽視的話題再次引發(fā)了熱議——許多翻譯花費數(shù)百個小時參與項目，但他們的姓名卻無法進入游戲制作人員名單。
有人認為，既然翻譯為一款游戲的開發(fā)做出了貢獻，就理應在制作人員名單中看到自己的名字。然而在游戲開發(fā)商、發(fā)行商和本地化公司的多方合作中，某些合同條款和決策常常導致非正式員工、非管理人員或實習生被忽略。
“我之所以能夠出現(xiàn)在某款游戲的制作人員名單‘特別致謝’部分里，僅僅是因為我認識游戲的一位總監(jiān)……除了那一次以外，起碼50款游戲沒有把我列入名單中。”納茲·法爾斯說。他在發(fā)行商The 4 Winds Entertainment擔任公關和本地化負責人，同時還是國際游戲開發(fā)者協(xié)會（IGDA）的董事會成員?！霸谀且豢?，我感覺自己終于得到了認可。”
“這些翻譯正在尋找一種建立個人作品集的途徑。如果沒有這些來證明自己，他們就只能陷入一個死循環(huán)：收入微薄，職業(yè)生涯也很難得到發(fā)展?！?/p>
“在游戲行業(yè)，許多語言專業(yè)人士都是自由職業(yè)者，并沒有太多方式來證明自身經(jīng)驗?！庇螒虮镜鼗瘜＜业辍づ謇姿寡a充，“翻譯示例作品很容易偽造，工作經(jīng)驗年限僅僅是個數(shù)字，本地化服務提供商也不太喜歡寫推薦信。所以，游戲中的制作人員名單仍然是翻譯們證明個人專業(yè)知識和能力的最可靠形式?！?/p>
Altagram是與《博德之門3》開發(fā)商拉瑞安工作室（Larian Studios）合作的一家本地化公司，因未在制作人員名單中列出所有自由翻譯的名字而受到公眾關注。隨著這起事件在社交媒體上發(fā)酵，拉瑞安要求對方立即提供參與《博德之門3》項目的完整翻譯名單，Altagram也發(fā)表了一份道歉聲明，承諾會做出改變。Altagram首席執(zhí)行官瑪麗·艾米吉斯承認公司有錯，但她也指出，并非只有本地化團隊才會遇到這種“名分”問題。
“這個問題在游戲行業(yè)普遍存在，但很長時間以來，Altagram一直在努力爭取讓翻譯進入制作人員名單?！卑准拐f，“作為一家公司，我們并不會總是出現(xiàn)在那份名單里。其次，讓自由翻譯的姓名進入名單中并非易事，因為某些客戶的內(nèi)部政策不允許那么做，或者只接受列出本地化公司的名字。”
對一名翻譯人員來說，“名分”可能相當重要。佩雷斯透露，他曾參與Square Enix旗下作品的本地化工作，那段經(jīng)歷對他的職業(yè)發(fā)展很有幫助，因為甲方將自由翻譯的名字寫進了制作人員名單中?！白鳛椤蹲罱K幻想7：重制版》的翻譯之一，我獲得了那些比我經(jīng)驗更豐富、只不過名氣較小的同行所沒有的機會。本地化服務提供商應當努力改變現(xiàn)狀，說服更多的發(fā)行商這樣做?！?/p>
然而，本地化公司未必總是愿意看到翻譯的名字在游戲制作人員名單中出現(xiàn)?！昂芏喙緭?，如果翻譯相互交流比較價格，就有可能索要更高報酬，另外也會擔心員工被其他公司挖走?！币晃磺癆ltagram項目經(jīng)理表示，“這兩種顧慮真實存在，但我個人認為，這仍然不是將翻譯名字從制作人員名單中抹掉的理由?！?/p>
另一位前項目經(jīng)理的說法基本一致：“公司不愿讓這些信息被其他機構看到，盡量避免人才被搶走。與此同時，公司也擔心一旦翻譯知道誰和他們參與過同一個項目，就會打電話討論報酬……我覺得這種想法并不合理，因為翻譯們完全可以通過論壇或其他渠道來交流?！?/p>
艾米吉斯如何回應這兩名前員工的言論？“一旦你讓某位譯員進入制作人員名單，就相當于公開了非常重要的信息。我們想保持連續(xù)性，確保參與項目的每個人都在不斷學習，能夠以更快速度拿出更高質量的成果。因此，為了規(guī)避風險，絕大部分供應商都不愿分享任何信息，包括本地化服務公司、配音工作室等等?！?/p>
此外她還透露，其他公司曾挖過與Altagram合作、并接受過公司培訓的自由翻譯，雇傭他們參與某續(xù)作項目的本地化工作，最終卻付給他們更低的報酬。她希望IGDA能夠在行業(yè)內(nèi)推行通用的道德準則，從而營造一個公平競爭的環(huán)境，使得與本地化公司合作的翻譯既能進入制作人員名單，又不會被競爭對手輕易挖走。
“如果另一家公司知道某個翻譯正在參與這個項目，也知道我們有一支很棒的團隊，只要還能壓低成本，他們就可能想方設法來挖人。我們所處的行業(yè)競爭非常激烈，從本質上講，翻譯作品就是一件商品，盡管翻譯們擁有嫻熟的技能，很多人也拼命工作，但薪水并不高，因為客戶覺得把項目交給誰來做并不重要，他們只看結果。”
不過艾米吉斯也強調(diào)，她從不擔心翻譯討論各自的報酬，更不會因此將他們排除在制作人員名單之外?！白杂煞g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規(guī)模龐大的社區(qū)，并且越來越愿意分享信息。我們總是可以做得更好，但我并不認為他們會感覺孤立無援。盡管如此，我們還是需要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寫進制作人員名單里。”
按照艾米吉斯的說法，Altagram從去年12月開始推進相關工作，但在《博德之門3》事件引發(fā)爭議后，公司決定加速這一進程。為此公司已經(jīng)公布了7項承諾，以確保只要本地化員工和自由翻譯參與過某個項目，他們就能在那份名單中看到自己。
那么，《博德之門3》究竟為何遺漏了那些翻譯的名字？
“我們不是不想公布翻譯的名字?！卑准菇忉專爱敃r我們告訴拉瑞安，會稍晚些時候再提供完整名單。但這個項目的工作量太大了，直到游戲正式發(fā)布前，客戶還提了很多需求，所以我們都忘了這件事……這就是真正的原因，我們從未想過阻止翻譯出現(xiàn)在制作人員名單中?！?/p>
“拉瑞安從一開始就明確表示，需要將所有翻譯的名字都寫進名單里面。我們沒有拒絕，因為兩家公司的關系非常好。在合作的2年半時間里，我們翻譯了260萬字……無論如何，是我們的疏忽鑄成了大錯。這件事很不光彩。不過話說回來，這也讓Altagram和我本人有機會談論游戲行業(yè)很少關注的一個話題，也就是譯員的‘名分’問題?！?/p>
Altagram的其他員工又如何評價這家公司在《博德之門3》本地化項目中所犯的錯誤？“管理層一直在為團隊爭取名分，內(nèi)部員工通常也是如此?！币晃磺绊椖拷?jīng)理表示，“他們被點名批評我并不會感到驚訝。在Altagram，大家確實經(jīng)常談論這個話題，但總是很快就沒了下文?！?/p>
“我曾無數(shù)次與管理層爭吵，我覺得將翻譯名字寫進制作人員名單，是能夠為他們所做的最基本的事情。這是個競爭非常激烈的行業(yè)，公司為其支付的報酬低得離譜，要求卻很高。通過這種方式，我們至少能夠表達對翻譯工作的尊重?！?/p>
值得注意的是，Altagram并非是第一家因翻譯“名分”問題被輿論批評的公司。今年1月，一名前世嘉本地化工作人員爆料稱，負責《女神異聞錄3：攜帶版》《女神異聞錄4：黃金版》法語、意大利語、德語和西班牙語翻譯的工作人員都沒有出現(xiàn)在制作人員名單里。
一位游戲本地化專家估計，那些員工至少翻譯了100萬字，而他對這件事能獲得媒體和玩家的關注感到高興。另一名受訪者也有同感：“情況正在發(fā)生變化，在社交平臺上，人們紛紛呼吁為游戲翻譯提供應得的名分。”
也有人贊揚Altagram，理由是他們有時會無視發(fā)行商的規(guī)定，堅持將某些翻譯的名字寫進制作人員名單。“Altagram和翻譯之間的交流總是友好而相互尊重的。”一位前項目經(jīng)理說，“當我們允許同一項目的翻譯相互交流時，總是能獲得積極的回應。人們對手頭的項目充滿熱情，不過我想，這或許正是翻譯選擇逆來順受的部分原因——他們擔心以后再也沒有機會參與類似的項目?！?/p>
艾米吉斯認為，Altagram的工作氛圍相當不錯。翻譯愿意和管理層坦誠地談論任何話題，甚至告訴對方有同行企業(yè)或發(fā)行商直接與他們接觸。據(jù)她透露，就在前不久，Altagram的員工就被一個合作過的客戶挖走了。
今年早些時候，艾米吉斯通過社交媒體公開道歉，原因是她無法讓參與《暗黑破壞神4》項目的所有翻譯都進入游戲的制作人員名單中。按照她的說法，暴雪內(nèi)部有一項長期政策，規(guī)定不分享自由職業(yè)者的名字?！拔艺J為這種情況不會永遠持續(xù)下去，通過和暴雪溝通，我們也爭取到了更多權益，比如確保自由翻譯可以公開表示自己參與過這個項目?！?/p>
“我希望能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但還無法做出任何承諾，因為我們不是開發(fā)商或發(fā)行商，我們?nèi)匀恢皇且患抑虚g廠商?！?/p>
作為承包商，像Altagram這樣的公司如果想與游戲發(fā)行商、開發(fā)商簽訂合同，就不得不受到一系列條款限制——出于各種原因，客戶并不認可外部團隊的工作，甚至不愿看到他們被提及。如今，外包已經(jīng)成為游戲開發(fā)的一個標準組成部分，但發(fā)行商和開發(fā)商往往不愿承認第三方團隊的功勞。
“對于將哪些人的名字加進制作人員名單，大部分工作室沒有專門規(guī)定，或者政策陳舊過時、缺陷太多?！狈査拐f，“制定相關政策時，人們也許沒有考慮在線服務型游戲或類似的產(chǎn)品。比如像《魔獸世界》這樣的游戲，每隔幾年推出一部資料片，制作人員名單也要隨之更新，否則玩家只能看到17年前那群開發(fā)者的名字?！?/p>
游戲本地化專家迭戈·佩雷斯表示贊同?！霸谶@方面，發(fā)行商和開發(fā)商肯定得分擔一部分責任。畢竟IGDA之所以制定相關準則，正是為了解決游戲行業(yè)內(nèi)一個長期存在的問題。”據(jù)他透露，某些發(fā)行商明確要求本地化公司只能在制作人員名單中提及內(nèi)部員工，還有發(fā)行商甚至不希望看到任何翻譯的名字。
“開發(fā)商想找一家中間機構來打理這些事情，因為他們已經(jīng)夠忙了。”一位前Altagram項目經(jīng)理說，“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掌握著所有話語權，可以決定采取哪些行動，或者支付多少錢……他們往往會選擇最糟糕的時間表，并提出大量要求。他們本可以做更多事情，從而承擔應盡的責任，確保翻譯的貢獻得到認可?！?/p>
法爾斯也有同感?！伴_發(fā)商和發(fā)行商應該朝著正確的方向邁出第一步，他們需要理清頭緒，制定合理的政策。當他們與本地化服務公司談合作時，可以告訴對方，作為簽約的條件，雙方需要遵守哪些政策?！?/p>
艾米吉斯留意到，或許是迫于輿論壓力，發(fā)行商正積極改變他們的一些做法。“情況正在發(fā)生變化，發(fā)行商希望玩家喜歡他們的游戲，所以得解決這個問題。但我們非常清楚，某些政策很難改變，否則所有翻譯的名字早就能進入制作人員名單了。發(fā)行商需要考慮許多因素，比如哪些人參與過項目、投入多長時間，完成了多少工作，等等?！?/p>
這種改變絕非一朝一夕，本地化工作人員不得不面對一場曠日持久的艱苦斗爭。一名翻譯說，由于本地化通常是開發(fā)收尾階段的工作，他們的時間往往最緊張、最死板。不過，這名翻譯也對發(fā)行商表示同情，因為他知道發(fā)行商在項目周期的最后階段同樣非常忙碌。因此，某種意義上，游戲發(fā)行商、開發(fā)商和本地化公司需要相互理解，平衡各方需求，并加大對彼此的支持。
今年4月，IGDA更新了在游戲制作人員名單方面的指導方針，并努力推動它們成為游戲公司共同遵循的標準。“我們希望為自由職業(yè)者、實習生和學生提供更清晰易懂的政策?！狈査拐f。
“隨著時間推移，我們意識到過去的某些標準存在問題。按照以前的標準，只有參與項目至少達到30天的人才能進入制作人員名單，但單一語種的大部分本地化和翻譯工作都能夠在3周內(nèi)完成，然后被QA等其他部門接手。此外，有許多實習生花了1年時間參與某個項目，卻僅僅因為實習生的身份而無法出現(xiàn)在名單中。很多時候，游戲發(fā)行商為了節(jié)省成本而將業(yè)務外包，潛臺詞就是‘我們想雇你做這份工作，但不想交那么多的稅’?！?/p>
據(jù)法爾斯透露，目前已經(jīng)有幾家大型工作室將IGDA的指導方針作為標準。他相信隨著時間推移，更多公司將會跟進，會比過去更加公平地對待翻譯人員。
本文編譯自：eurogamer.net
原文標題：《Why are localisation workers regularly left out of game credits?》
原作者：Tom Philli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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