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丹·豪瑟而言，或許不是壞事；對R星來說，或許不是好消息。
丹·豪瑟（Dan Houser）慢了下來。
身為首席編劇和執(zhí)行制作人將《荒野大鏢客：救贖2》扶上馬、送上岸之后，從2019年開始，丹·豪瑟休息了一段時間。人們并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他和自己親手參與創(chuàng)建的游戲公司Rockstar Games又發(fā)生了一些什么，直到2020年年初，R星的母公司Take-Two Interactive宣布丹·豪瑟已經(jīng)離職。
再次引起注意是在今年6月，丹·豪瑟正式宣布加入一家新工作室Absurd Ventures（意為“荒誕冒險”）。官方說法是，Absurd Ventures將為各種類型的游戲構(gòu)建敘事世界，塑造角色、編寫劇情，也將在電子游戲之外涉足其他媒介，比如動畫、書籍、視覺小說、腳本播客等內(nèi)容的制作。
丹·豪瑟重新創(chuàng)業(yè)這件事引發(fā)了頗多討論。2020年，丹·豪瑟從R星離職已經(jīng)震驚世人。此前，他和自己的兄弟山姆·豪瑟等人親手創(chuàng)建了R星，并且在這家公司工作了20多年，他幾乎是整個“三男一狗”和“荒野大鏢客：救贖”系列的主要編劇和創(chuàng)意指導(dǎo)，是兩個系列的靈魂人物。
丹·豪瑟離職后，很多人都關(guān)注他的下一站是何方，如今終于塵埃落定。另一方面，沒有丹·豪瑟的R星似乎頗為不順，《荒野大鏢客：救贖2》的在線模式?jīng)]有得到更多的擴展，游戲的PS5版本也被擱置，“三男一狗”6代長期難產(chǎn)。玩家和觀察者們普遍認為，這和丹·豪瑟的離開密不可分。
山姆·豪瑟和丹·豪瑟是一對親兄弟，山姆是哥哥。兩人分別于1971年和1973年生于英國倫敦，家庭環(huán)境優(yōu)越，父親是律師，母親是一位影視劇演員。后來，丹·豪瑟學習地理學，山姆·豪瑟想當一名音樂家，但兩人都對講故事更感興趣。
1995年，丹·豪瑟在英國游戲公司BMG Interactive找到了一份測試員的工作，隨后成為全職員工。在游戲業(yè)的起步階段，游戲公司普遍規(guī)模比較小，管理也十分扁平，兩兄弟注意到一款俯視角動作游戲原型《Race'n'Chase》，認為很有潛力，力主將這款游戲介紹給公司代理發(fā)行，后來游戲改名，成為“三男一狗”系列的開山之作。
1998年，BMG公司被Take-Two收購，兩兄弟隨公司一起搬到紐約，后來在那里參與正式創(chuàng)立了Rockstar Games，成為這家公司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創(chuàng)始人共有5人）。
按照豪瑟兄弟母親的說法，山姆·豪瑟像是一名謀士，丹·豪瑟更像是一個書生。R星成立后，哥哥一直擔任CEO，為公司確定方向；弟弟主要負責游戲的創(chuàng)意設(shè)計和編劇，在劇情方面，他對公司后來的游戲開發(fā)影響深遠。
丹·豪瑟善于講故事，他在“三男一狗”和“荒野大鏢客：救贖”兩個知名游戲系列里探討社會問題，嘲諷資本主義，塑造了千奇百怪的怪咖NPC，寫下了妙趣橫生的對話。不過，“三男一狗”系列最早的兩作比較粗糙，3代才是真正劃時代的一作，真正定義了3D開放世界，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開車聽著電臺音樂在自由城里到處閑逛也輕松愜意。
3代在玩法上有很高的趣味性和自由度，同時，如果脫離了丹·豪瑟的故事，它也難以封神。
3代的主角克勞德遠不如后來作品中的主角那么鮮活生動，甚至還不會講話，但3代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少丹·豪瑟擅長塑造的NPC人物。比如，有名的NPC唐納德（Donald Love）就被認為是諷刺了當年的億萬富豪、后來成為美國總統(tǒng)的唐納德·特朗普。唐納德滿嘴大道理和仁義道德，行事令人摸不著頭腦，將所有作惡行為美化成高大上之舉。
在后來3代的資料片《罪惡都市》《圣安地列斯》中，這類NPC比比皆是，例如《罪惡都市》中的叛徒蘭斯·萬斯、《圣安地列斯》中著名的瘋魔女性NPC卡特琳娜。后者滿嘴臟話，而且暴躁、粗魯，經(jīng)?？衽瑥膩聿怀姓J自己做錯了什么。
丹·豪瑟極其擅長描寫小人物和邊緣角色，往往幾句對話就能讓人了解到這個NPC的過往和困境，這些角色讓“三男一狗”宇宙中發(fā)生的一切顯得極為真實。
丹·豪瑟的編劇功力也在不斷進步，3代主角克勞德和《罪惡都市》的主角湯米都像是無腦的殺戮機器，沒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4代的主角尼克更加富有魅力，有自己的掙扎、痛苦，想要表現(xiàn)的是一個外來者在美國生存的無奈和身不由己。
“三男一狗”4代開發(fā)期間，豪瑟兄弟窩在家中，每天看大量影視劇和綜藝節(jié)目，持續(xù)看了一年多時間。也因此，4代的角色對白對美國社會的諷刺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尤其是看過了《美國種族簡史》這類書籍后，再去看4代里不同種族、出身的NPC說話，會發(fā)現(xiàn)4代在表現(xiàn)美國社會生活的細節(jié)上達到了驚人的深度。這種風格在5代里也得到了強化，可以說是研究美國社會生態(tài)的游戲教科書。
在不斷的寫作中，丹·豪瑟創(chuàng)作了《荒野大鏢客：救贖2》，這是他在編劇方面最成功的作品。如果說“三男一狗”系列參考了大量美國現(xiàn)代文化，《荒野大鏢客：救贖2》則借鑒了很多歐洲文學名著。
英國是文學大國，丹·豪瑟從小受到英國文學傳統(tǒng)熏陶，為了給《荒野大鏢客：救贖2》增加深度，他和R星編劇團隊一起閱讀了大量經(jīng)典名著，在狄更斯、福樓拜、莎士比亞、巴爾扎克等名家作品里找靈感。這讓《荒野大鏢客：救贖2》的主角亞瑟·摩根成為游戲史上又一位著名角色，整個游戲的氛圍充滿悲天憫人的情懷。亞瑟在游戲中遭遇的種種痛苦和面對生活的無奈、他和達奇的糾葛，包括亞瑟向一位修女尋求救贖的情節(jié)等，令人想到了狄更斯筆下那些主角的苦難遭遇。
這和“三男一狗”系列截然不同?！叭幸还贰?代的3位主角塑造得也非常成功，但整個游戲氛圍極致癲狂。5代的主角也不像亞瑟那么喜歡思考，崔佛更是具有反社會人格。
《荒野大鏢客：救贖2》的劇情感人至深，不少人玩到亞瑟之死的那一幕為之哭泣。亞瑟作了很多惡，但他在死前拼命做好事來補救，想要完成救贖，這讓人感到真實人性的復(fù)雜，并不是靠簡單的善惡可以論斷。
“三男一狗”令丹·豪瑟聲名鵲起，成為業(yè)界知名編劇?！痘囊按箸S客：救贖2》則讓丹·豪瑟可以列入偉大的游戲編劇行列，他帶給玩家的東西遠不止于一個故事本身。
2020年2月，R星母公司Take-Two突然宣布，丹·豪瑟將在當年3月11日正式離職。官方公告高度肯定了丹·豪瑟在過去的巨大成就。他離職后，Take-Two的股價應(yīng)聲跌落近5%。
離職引發(fā)了人們對于R星未來的巨大擔憂，在此之前，R星的元老Leslie Benzies和Jeronimo Barrera已經(jīng)離開公司，丹·豪瑟的離去加重了這種憂慮的情緒。
在丹·豪瑟離去后，R星似乎也確實陷入了某種混亂中。
2021年發(fā)售的“三男一狗”三部曲重制版惡評如潮，Metacritic用戶評分居然低到只有0.5分，重制版中有太多Bug、優(yōu)化和建模問題，令玩家為之憤怒。此前，R星出品的游戲沒有出現(xiàn)過如此嚴重的情況。
“三男一狗”6代的進展也不順利。盡管母公司Take-Two一直表示樂觀，并暗示在2025財年會發(fā)布“幾款開創(chuàng)性的游戲”，但這并不意味著6代就一定會按時發(fā)售，現(xiàn)在“三男一狗”6代沒有正式公布，也談不上確定具體發(fā)售日期。
丹·豪瑟離職后，R星似乎想要擺脫他之前對這個項目的影響，決定重啟開發(fā)，故事線和元素進行了多次改動，卻依然沒有一個確定方向。有外媒爆料稱，這是R星有史以來最混亂的項目，“甚至比《荒野大鏢客：救贖2》更糟糕”。
R星在2018年的《荒野大鏢客：救贖2》之后，至今沒有推出任何新作，一些跡象顯示，公司還將《荒野大鏢客：救贖2》當做棄子一樣對待。
2022年7月，一位R星內(nèi)部人士爆料稱，因為“三男一狗”三部曲重制版的糟糕表現(xiàn)，R星選擇擱置了“三男一狗”4代重制版和《荒野大鏢客：救贖2》次世代加強版的開發(fā)，而這兩個項目實際上已經(jīng)運行了數(shù)年。
去年7月，R星還宣布《荒野大鏢客：救贖2》的在線模式《荒野大鏢客Online》此后不再有大型更新，原因是要專注于開發(fā)“三男一狗”6代。這又一次引發(fā)了玩家們的憤怒和不滿——《荒野大鏢客Online》從2021年以后就沒有過重大更新，與至今還在平穩(wěn)運營的“三男一狗”5代在線模式相比，很難不讓人心生感慨。
當然，人們會設(shè)想，如果丹·豪瑟還在，一切或許會不一樣。丹·豪瑟在《荒野大鏢客：救贖2》項目上投入了極大的熱情，會竭盡全力讓它變得更好。然而很多跡象表明，丹·豪瑟從R星離職的原因，也恰好是因為這款游戲。從時間點上來看，2018年游戲發(fā)售后，他一直處于賦閑休假狀態(tài)，近兩年之后官宣正式離職。
離職的原因也是眾說紛紜。
一種常見的說法是，因為《荒野大鏢客：救贖2》的口碑和銷量沒達到R星和Take-Two的預(yù)期。這種說法其實經(jīng)不起推敲。因為游戲在首發(fā)周末創(chuàng)造了7.5億美元的銷售額，首月銷量1700萬套，累計銷量高達5300萬。作品口碑好評如潮，獲得了眾多媒體的高分評價，關(guān)于劇情和人物的討論延續(xù)多年。
另外有一種說法是，丹·豪瑟在公司的行為作風太過“暴君”化，要求編劇團隊每周工作長達100小時。在他的領(lǐng)導(dǎo)下，整個開發(fā)團隊嚴重加班，員工們苦不堪言。不過，游戲公司加班幾乎不是業(yè)界的秘密，即使這是離職的原因之一，可能也不是關(guān)鍵因素。
真正的原因可能是丹·豪瑟的創(chuàng)作受到了限制。
一方面，他在追求游戲的真實性上相當執(zhí)著。他認為當今美國的社會環(huán)境下，制作游戲需要考慮太多禁忌，無法在游戲中準確還原歷史。另一方面，在開發(fā)《荒野大鏢客：救贖2》期間，丹·豪瑟和R星以及Take-Two產(chǎn)生了嚴重的分歧。據(jù)說丹·豪瑟希望《荒野大鏢客：救贖2》的劇情更連貫，想要用2代的畫面規(guī)格和引擎重制初代的內(nèi)容，這需要2億美元的開發(fā)資金，而Take-Two沒有批準這個設(shè)想。
這種說法有著相當?shù)囊罁?jù)，因為《荒野大鏢客：救贖2》中其實就有初代的地圖場景，只是用空氣墻隔離，玩家無法直接到達，有人通過特殊辦法抵達那里，看到了很多沒有完工的場景。
另外一種傳聞指出，丹·豪瑟想要讓劇情變得更加多樣化，據(jù)說他給游戲設(shè)想了好幾個結(jié)局，其中包括亞瑟存活的結(jié)局，但要做多結(jié)局就意味著劇情要有分支路線，游戲體量就會大很多，開發(fā)時間還要拖得更久?！痘囊按箸S客：救贖2》從立項到2018年發(fā)售，已經(jīng)花費了8年時間，Take-Two已經(jīng)失去了耐性。這種說法同樣有依據(jù)，因為丹·豪瑟一直以推翻和重啟項目而聞名?！痘囊按箸S客：救贖2》的多位配音演員都曾表示，他們參與了這個項目很久，很多配音臺詞和劇情經(jīng)過多次修改，說明這個項目可能也多次重新來過。
還有傳聞?wù)f，丹·豪瑟試圖給這款游戲加入隨機招募的隊友，發(fā)展出不同劇情線，因為難度太大，最后被放棄了。
對于以上種種傳聞，丹·豪瑟、R星、Take-Two都沒有回應(yīng)過，真相到底如何，可能需要未來當事人自己現(xiàn)身說法。
在游戲領(lǐng)域，制作人因為創(chuàng)作自由受到限制而離開公司的案例實在太多了，松野泰己、小島秀夫、三上真司都是如此。站在制作人角度，這是令玩家最終受益的舉動，也能誕生偉大的作品；站在投資者角度，也許制作人就是魔鬼。
回到文章開頭，丹·豪瑟加入Absurd Ventures早就有跡可循。2021年，丹·豪瑟就在英國注冊成立了這家公司，分類信息是“互動休閑與娛樂軟件開發(fā)”。
當時，人們都以為丹·豪瑟成立這家工作室會制作自己的3A游戲，但是現(xiàn)在來看并非如此。Absurd Ventures主要是給游戲和動畫等產(chǎn)品塑造角色和編寫劇情，是一家以編劇和世界觀構(gòu)建為核心業(yè)務(wù)的工作室。
這或許是丹·豪瑟意識到，3A大作需要極大的資金和精力投入，對于初創(chuàng)工作室來說太過冒險。又或許是因為，他不那么想要去開發(fā)游戲了——過去，他在R星主要負責劇情，對玩法設(shè)計參與不多，“三男一狗”系列的玩法和關(guān)卡設(shè)計主要依靠的是另一位離職元老Leslie Benzies。
那么可以說，丹·豪瑟重操舊業(yè)，專注于編劇領(lǐng)域，是很明智的選擇。更何況當下游戲界太多的作品劇情虎頭蛇尾，邏輯混亂，這意味著丹·豪瑟的新工作室有著很大的業(yè)務(wù)空間。
時至今日，我都無法忘記自己在《荒野大鏢客：救贖2》中度過的每一分鐘，游戲的劇情已經(jīng)深深刻入我的腦海。也許在沒有巨大的游戲開發(fā)項目束縛之后，丹·豪瑟的故事會更純粹、更超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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