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努力表達，把自己真正喜愛的事物和想法帶給整個世界。
某種意義上，游戲總是被視為“理想”的代名詞。許多人會帶著靈感、表達與激情投入其中。但換個角度，我們也聽到過許多理想破碎的聲音，當靈感、表達與激情沒有得到合適的機會，遺憾往往會成為現(xiàn)實結(jié)局。
好的游戲會盡量給創(chuàng)作者更廣闊的空間、更豐富的資源和更便利的條件——提到這些，《我的世界》總是被拿來當做正面范例。這并不讓人感到意外：作為一個自由度極高的開放世界游戲，創(chuàng)造力和表達欲望是《我的世界》一直以來鼓勵的目標，并且不吝于以平臺的角度為創(chuàng)作者帶來現(xiàn)實回報。
坦白地說，我喜歡《我的世界》這樣的做法，也樂于觀察那些主動抓住機會的創(chuàng)作者們。因此，在今年網(wǎng)易《我的世界》開發(fā)者大會上，涅槃工作室吸引了我的注意。不只是因為他們用方塊創(chuàng)作出了靈活生動的巨齒鯊與霸王龍，還有不俗的流量、熱度，乃至對幾個年輕人來說頗高的收入。
我有預(yù)感，這會是一個兼具理想與現(xiàn)實的故事。
聊天軟件里有些嘈雜，我花了好幾分鐘才分清幾個年輕人的聲音：穹宇神星，負責人力資源管理、主策劃和美工；草鴨，負責成員管理、美工、行為包和宣發(fā)；小黃人，負責行為包和腳本。組長穹宇神星告訴我，目前涅槃工作室有10名成員，他、草鴨、小黃人，還有一位負責美工和宣發(fā)的薄片龍這4人是核心成員，還有6人“隨叫隨到”。
毫不意外，所有人都因為《我的世界》和對生物的喜愛而聚集在一起?！拔覀兿矚g玩《我的世界》，因為《我的世界》比別的游戲更有創(chuàng)造的空間，所以我們會選擇用《我的世界》做開發(fā)?！瘪酚钌裥钦f。他在一個玩家群里認識了草鴨、小黃人等朋友，幾個人一拍即合，從共同參加建模大賽開始，直到2020年8月，正式把工作室建立起來。10月，他們發(fā)布了第一個作品，一鳴驚人。
穹宇神星告訴我，涅槃工作室從一開始就把寫實動物、復(fù)原古生物作為開發(fā)目標。這是他們共同的愛好，甚至連愛好的方向也很相似——他喜歡鯊魚、鯨、大型肉食恐龍，草鴨熱愛鯊魚和海洋生物，小黃人則對大型貓科動物十分熱衷。不僅如此，把想象中的生物用《我的世界》的形式呈現(xiàn)給更多的人，也像是在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
穹宇神星從小喜歡生物，也曾經(jīng)想成為一名生物學家，但大學還是選了電腦制圖專業(yè)。說到這里，他的態(tài)度又變得現(xiàn)實起來：“小時候想干的事情太多了，和現(xiàn)在不一樣，咱們這里學古生物專業(yè)前景也不是很好。”不過，現(xiàn)在的專業(yè)對模組開發(fā)頗有幫助，他因此感到十分高興。
出于愛好成立的團隊，所有成員都在兼職工作。我問他們，平時是怎么溝通協(xié)作的。
“因為從一開始就是線上合作，反而對這樣的模式很適應(yīng)?！瘪酚钌裥钦f，“一旦有事情，QQ、微信、電話都能溝通，沒什么影響。而且我們雖然分工很明確，但有些成員可以同時負責好幾項工作，如果一個人趕不上進度，另一個人也能接手。”
“工作一般都安排在周末和節(jié)假日?！辈蔌喲a充，“我會把這些時間集中在開發(fā)上，一天可以花上六七個小時；如果是收尾階段，我每天大概有10到12個小時在工作?！?/p>
不論是現(xiàn)實生物還是古生物，要把它們在《我的世界》里還原出來都不簡單。涅槃工作室的成員們需要解決知識和技術(shù)兩方面問題。
聊到復(fù)原古生物的細節(jié)，穹宇神星的聲音提高了不少。為了讓巨齒鯊和恐龍看起來真實、生動，工作室成員除了平時因為愛好而積累的知識以外，還需要更多、更準確的信息。起初，穹宇神星會瀏覽貼吧，用搜索引擎尋找想要的東西；后來，他們又去谷歌學術(shù)查詢公開發(fā)表的論文，甚至找到社交平臺上的專業(yè)群組，給里面的古生物專家發(fā)私信。
“巨齒鯊這個案例最典型?！瘪酚钌裥钦f，“我們做的巨齒鯊，它頭部的吻特別寬。別人做的巨齒鯊模組，甚至游戲之外的一些復(fù)原，頭部都是參考的大白鯊，但我們找到了學者Jack Cooper，他發(fā)表過一篇很有名的巨齒鯊復(fù)原論文，里面提到巨齒鯊的牙齒比大白鯊更寬，齒冠也比大白鯊高，所以它的牙齒對應(yīng)的頜骨一定非常寬厚。大白鯊的頜骨張開后接近橢圓形，而巨齒鯊更像圓形?！倍ㄏ逻@個方向后，成員們把復(fù)原過程中遇到的問題一一列舉出來，直接去社交平臺上問Jack Cooper。幸運的是，Jack Cooper耐心地給出了回復(fù)。
但也有不那么幸運的時候。我又問：“你們遇到過自己很熟悉、資料也很豐富，但做成模組反而很困難的情況嗎？”
“很少?！毙↑S人說。
“很多！”草鴨說。
聊天軟件里安靜了幾秒鐘。我能猜想到電話那一頭的年輕人們也許帶著點尷尬的表情，但很快，他們又找回了自己的節(jié)奏。
“‘很少’指的是貼圖，美工這一塊確實沒那么多困難。但‘很多’指的是行為包，”草鴨說，“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去還原魚類的行為，《我的世界》的一大硬傷就是AI不怎么聰明，魚動不動就撞墻，卡地形，還會在原地團團轉(zhuǎn)。有時候，連最基本的游泳軌跡都不好做?！?/p>
“那么，這些問題你們是怎么解決的？”
“實在解決不了也就沒辦法了，等技術(shù)進步吧?！毙↑S人說，“不過我研究中國版多一些，中國版會給出一些接口，盡量把AI修復(fù)一下。有些功能因為我們不能接觸到底層的代碼，就會用中國版的腳本接口強行繞開，總會方便一些?！?/p>
小黃人向我舉了《恐龍王朝》組件里的一個例子：組件中原本包含了“吃尸體回血”的機制，但他還想在里面加一個“攻擊后會觸發(fā)一個事件”的觸發(fā)器功能?！鞍凑找酝姆绞娇赡軐崿F(xiàn)不了，但借助了中國版的一點腳本，最后還是把它給寫出來了?！?/p>
來自官方的技術(shù)援助讓他們可以進一步考慮平衡古生物模組的“還原度”和“趣味性”。穹宇神星坦承，這是涅槃工作室目前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一。“首先要確保復(fù)原是符合科學的，但在科學的基礎(chǔ)上，我們想找到利用生物本身特性去設(shè)計出的玩法，比如有些古代魚類的游泳速度很快，那么可不可以把它做成一個既能產(chǎn)肉、又能運輸?shù)臇|西？這就可以和很多玩法結(jié)合在一起了?！辈贿^，這還需要更多的思考和嘗試，而他們也認為《我的世界》給開發(fā)者的自由度足以支撐更天馬行空的想法。
“在古生物這樣一個相對冷門的領(lǐng)域，你們要怎樣堅持長時間的創(chuàng)作？”
“我不覺得古生物很冷門?！瘪酚钌裥强隙ǖ卣f。
“很多人小時候都會喜歡飛機、恐龍、奧特曼，只是長大之后因為生活的環(huán)境，因為要學很多東西，這些興趣漸漸地被埋沒了，但它們沒有消失，有一個契機，就會重新顯露出來。”他告訴我，涅槃工作室的古生物模組上線后，前來評論、留言，表示鼓勵和指出錯誤的玩家非常多，這也印證了他們的想法?！拔覀円仓溃段业氖澜纭吠婕依镉泻艽笠徊糠质切W到中學的孩子們。不僅他們對生物感興趣，我們也希望生物給他們帶來更大的樂趣。”
由于內(nèi)容偏專業(yè)，成員也不多，涅槃工作室產(chǎn)出組件的速度不算快，但相應(yīng)地，每個組件都廣受歡迎。“涅槃的組件，快的也要兩個月，慢的做過一年多。作品數(shù)量肯定算是少的?！瘪酚钌裥钦f，“但像我們這樣的工作室，平臺會給很多推廣?！?/p>
穹宇神星告訴我，平臺曾經(jīng)為他們的作品做過不少推文，像是《恐龍王朝》《現(xiàn)代動物：非洲篇》這類比較“重磅”的模組，每個都會單獨發(fā)布推文或視頻，成員們經(jīng)常在視頻號上看到自己的作品。“《非洲篇》做推廣的時候我都不知情，看到視頻還驚訝了一下?！?/p>
“你去《我的世界》主頁，里面有一個‘動物’分區(qū)，點進去第一個就是我們的組件?！辈蔌喲a充說，“而且，包括涅槃在內(nèi)，很多開發(fā)者團隊做動物、生物相關(guān)的模組火了之后，官方平臺立刻開始重視這個題材，給了單獨的標簽，開了專區(qū)?，F(xiàn)在它已經(jīng)成了一個熱門分類，一下子把我們喜歡的東西宣傳起來了?！?/p>
這讓工作室成員們產(chǎn)生了很大成就感。草鴨回憶，他們的作品還在視頻網(wǎng)站火出了圈，一些平時不太關(guān)心《我的世界》的人也紛紛來看，甚至下載游戲來玩。工作室的同好群里，這樣認識的朋友不少，一些原本是生物愛好者的玩家有時會主動幫他們查資料，提建議，糾錯；新人愛好者們也經(jīng)常在群里獲得幫助，迅速成長。
讓成員們更加難忘的，是《史前世界：恐龍王朝》組件的宣傳視頻里，請到了著名野生生物學者、紀錄片主持人奈吉爾·馬文（Nigel Marven）代言——每個成員小時候都看過他主持的紀錄片，能夠近距離接觸到偶像，相當于圓了一個遙遠的夢想。
不過實際上，與奈吉爾·馬文的交流過程并沒有那么驚心動魄?！埃R文）在推特上的發(fā)言頻率其實挺高的，而且他曾經(jīng)給《我的世界》國際版一些恐龍相關(guān)的組件代言過，我們在國外的合作伙伴也跟他有聯(lián)系，通過郵件，很快就把事情定下來了?！瘪酚钌裥钦f，團隊的作品得到“童年偶像”的認可，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對于工作室成員來說，隨著作品數(shù)量和質(zhì)量不斷提升，他們也開始思考更多的東西——觀點、理念，或是未來。
穹宇神星告訴我，工作室的初衷只是希望通過作品，讓大家對生物、古生物更加感興趣，但漸漸地，他們也會在自然環(huán)境、動物保護等方面?zhèn)鬟_出更多內(nèi)容?！扒岸螘r間看到一條新聞，一個網(wǎng)紅吃掉了他從漁民手上買來的幼年大白鯊……這件事引起了很多人重視，我覺得我們以后也要在這一塊多下點功夫?！?/p>
正因如此，作品火了之后，帶給工作室成員們的不止有動力，還有責任——通過他們的模組了解生物的人越多，他們就越擔心自己是不是功課做得不夠，作品里會不會出現(xiàn)問題。同時，作品的精度必須越來越高，這又意味著更多的學習、更長的時間和更繁復(fù)的工作。“比如大白鯊。”草鴨舉了個例子，“大白鯊第一次是在《海洋霸主》模組里出現(xiàn)，起初只有十幾個方塊，有人說這個模型不細致，不到位。后來我們改了4個方案，最終才讓它看起來更接近現(xiàn)實?！?/p>
大部分時候，成員們靠著理想和愛好堅持。不過，他們也會從現(xiàn)實角度考慮，讓理想和愛好擁有更堅實的后盾。
“工作室有4名核心成員，核心成員之外的人，會以勞務(wù)合同的形式來合作?！瘪酚钌裥钦f。
這一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對于很多兼職開發(fā)團隊來說，成員們的關(guān)系往往會靠著友情與毅力維系，保持穩(wěn)定的開發(fā)效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從工作室成立開始，涅槃的幾位核心成員就考慮得相當清楚?！半m然不算特別正式，但既然大家合作了，就要說得清楚一些?！瘪酚钌裥墙榻B，合同內(nèi)容由核心成員商量決定，里面包括管理模式、宣發(fā)、對外形象、分成標準等等內(nèi)容，合作伙伴如果同意，就一起搞開發(fā)。不過，他又說，因為是兼職，所以工作室氛圍仍然十分輕松，分成也是“按勞分配”——組件發(fā)布后，每個成員可以按照工作比例來分得收益。
某種程度上，這是工作室對于《我的世界》游戲和平臺的一種信任。小黃人說，自己做模組開發(fā)、做服務(wù)器也有幾年時間了，這幾年來，他能明確感受到《我的世界》在技術(shù)、推廣、成長種種方面的改變。“一開始做服務(wù)器，沒有行為包，做不了智能生物，怪物只能用NPC來做。后來服務(wù)器加了新功能，可以自定義生物，就能放進去更多東西了。”小黃人感慨，自己上初中時，手機版里看到的生物都是替換的，過段時間再看，就可以自定義了，這讓他感到很驚訝?！耙郧白霾涣说模F(xiàn)在都能做；以前需要額外做的，現(xiàn)在可以直接做?！?strong>在他看來，技術(shù)的提升也是游戲豐富性的一種體現(xiàn)，創(chuàng)作者們可以做出更多東西，與更多同好交流——也許，還能賺到更多錢。
到目前為止，涅槃工作室的成員們還保持著兼職，在方塊世界中的恐龍和鯊魚之外，他們需要考慮學業(yè)、工作與生活。但在某一個時間點，他們也許會把理想與現(xiàn)實進一步融合在一起。
“也許會成立一個專業(yè)的公司。”穹宇神星說，“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但游戲開發(fā)可以成為我們的另一種選擇?！?/p>
“假如有機會的話，你們會選擇去做與生物、古生物有關(guān)的工作或者研究嗎？”
“會。”穹宇神星說，“不只是小時候的理想，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齡也會有滿足感?！?/p>
“可能不會?！辈蔌喺f，“我對古生物的愛好更傾向于‘創(chuàng)造’，也就是把心目中的那個世界構(gòu)建出來?！?/p>
在聊天過程中，我經(jīng)常能從涅槃工作室的成員身上感受到這種異議與交融，就像他們給我講了一個把理想與現(xiàn)實結(jié)合、并且取得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故事一樣。我們也許能從他們的故事中讀到人生某個階段的自己——最初看似遙不可及的理想，被環(huán)境與時代挾裹著向前，距離初心越來越遠，卻不想放棄，于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努力表達，把自己真正喜愛的事物和想法帶給整個世界。
涅槃工作室的年輕人們抓住了屬于自己的機會，在《我的世界》里擁有了更大的舞臺。穹宇神星說，他對于工作室的未來規(guī)劃十分明確：以生物為主，增加組件玩法方向，體現(xiàn)出更多個性與想象力。
最重要的是，他們?nèi)匀荒贻p，仍然保持著對于創(chuàng)作和表達的熱情——在這種熱情的驅(qū)動下，他們還會與《我的世界》，以及真正的世界，一起成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