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它的主界面,就仿佛打開了半個中國的傳送門。
可能沒有哪個游戲像《歡樂麻將》這樣,打開它的主界面,就仿佛打開了半個中國的傳送門。在一個個省份名稱的背后,藏著來自不同地方、有著不同鐘愛的玩家。你幾乎可以想象一個在紐約漂泊奮斗了40多年、功成名就的老華僑,在結束了一天的辛勤工作之后,坐在俯瞰中央公園的辦公室里,從抽屜里摸出老花鏡戴上,拿起手機,點開游戲。那一刻,他又回到了半個地球之外的老家。
麻將跟地理有一種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具體表現(xiàn)在,基本上每個麻將愛好者都掌握著本地特有的麻將玩法,并且在一生中不遺余力地將這種玩法推廣出去。所以,臨時組成的麻將局常常會變成地方麻將玩法展銷會,每一個人都表示:你這種玩法固然很好,但我還是要向你隆重介紹一下我們家那邊的麻將……
而我的問題在于,我并不是在家鄉(xiāng)學會麻將的。在人生的前20年時光里,看見麻將牌,我的第一反應是拿它堆積木。直到大三那年,在某個社團日租活動中,我被一位湖南姐妹按頭學會了麻將——畢竟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在順義的某個城郊小別墅里,我無處可逃。
應該說這位姐妹是個好老師,一上來就很明確地為我指出了麻將和牌的基本公式。在這個公式之外,則是由不同玩法加上的特殊規(guī)則。在當時,這位麻將恩師就向我語重心長地指明了一個事實——各個地方有各個地方的麻將。這句話在她的塑普口音加成下,顯得格外富有哲理。小鳥總歸要離巢,孩兒總歸要長大。在后來單飛的日子里,我逐漸見識到了恩師這句話包含的深意。北上廣深,無一不是四方雜處之地。在這些地方打麻將,實際上就是一個被動游歷全國的過程。
最強勢的還是要數(shù)四川麻將。不僅川渝的朋友們打,湖廣地區(qū)也有眾多愛好者。其博大精深的其中一處體現(xiàn)在,“川麻”這個詞甚至都不能直接規(guī)定到某種確切的玩法。確定了打川麻之后,還要確定“血流還是血戰(zhàn)”。相比起“血戰(zhàn)到底”的傳統(tǒng)打法,“血流成河”玩家在首次和牌后可以繼續(xù)游戲,無限和牌——只要你的和面夠大。事實上,我從來沒有跟來自川渝地區(qū)的朋友們打過非川麻的牌局。堅守換三張,堅決拒絕東西南北中發(fā)白,這或許涉及到一個四川盆地玩家的麻將尊嚴。
華北的朋友們好像普遍不是特別愛打麻將,20歲之前的我本人就是一例,但東北朋友們不同。他們的麻將技術往往跟麻將熱情成反比。跟熱情組織牌局并在場上精神抖擻的川渝朋友不同,來自東三省的朋友們好像對麻將并無太大興趣,只在你的多次邀請后同意幫忙,湊個人頭。但三圈過后,大哥贏得盆滿缽滿,面不改色悠悠吐出一句:“這個太簡單了。我來教你本溪麻將……”接下來被震撼的就是你自己,因為大哥告訴你,七筒在本溪麻將里算“槍”,結算時有額外加成。
自從今年回到北京后,我的麻將恩師就開始帶我參與她們的湖南麻將局。說湖南局,第一是因為只打長沙麻將,第二是因為這個局里除我之外清一色湖南人。恩師來自常德,其他幾位分別來自邵陽和長沙。經過奇妙的際遇,這些湖南人湊在一起,組成了這個固定活動的小團體。當這些人坐在一起,普通話立刻被湖南話和塑普代替。甚至中途點來充饑的外賣,也常常是湘菜和米粉。坐在一旁的我,一方面為這種懷念家鄉(xiāng)的獨特方式所感動,一方面提心吊膽,努力在方言交流中辨識,其中是否包含著什么關于和牌的關鍵信息。
實話講,麻將還是一個不太好湊齊人的游戲。尤其在過去的幾年里,我的很多麻將活動都只能在線上展開。《歡樂麻將》的應用從我手機里安了又卸,卸了又安,取決于它神秘莫測的好友房開放時段。在這個過程中,我親眼見證了它的美術風格從土土中國風到疑似時尚現(xiàn)代風的努力轉變。游戲中,幾年來唯一讓我心動的課金產品,是一只替換出牌人手的貓爪。你可是用貓貓手在打牌唉,誰不心動呢?
另一邊,《雀魂》和《雀姬》也進入過我的麻將視野。不過,雖然都是條萬筒,日麻的計算方式還是要復雜許多。拋卻精美的二次元包裝,這兩款日麻游戲的引導性普遍偏弱。即使對于有著豐富中國麻將經驗的新玩家而言,如果不認真研讀并記憶那張役型表,也會出現(xiàn)莫名其妙和不了牌的情況。當然這些都是小問題,真正的問題在于,你如何確定對面的玩家不是機器人?就算是真人,如果他在掛機呢?
同時,麻將游戲永恒的弱點,是它不可能適配千變萬化的地方玩法。即使是其中品類繁多如《歡樂麻將》,也不過十幾種主流類型,畢竟只有足夠的參與人數(shù)才能撐起游戲的匹配機制。但祖國地大物博,麻將又何止十幾種。去年回到家,已經掌握了四川麻將、廣東麻將和本溪麻將的我,又被家鄉(xiāng)的親人們教會了太原立四。而立四實在令我大受震撼——走遍了南北西東,沒想到最難和牌的玩法居然就藏在生我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
最后說回我媽,這個不到10歲就會打麻將的女人。在當年我太姥姥的眼中,小姑娘家過早步入這個危險的社會,唯一會發(fā)生的就是可怕的結局。于是在她老人家的教導下,10歲上下的我媽,帶著牙還沒長齊的我姨和表姨們,在每個不上學的日子里,分東南西北坐定,開展這項淑女活動。也正因如此,她在成年之后就對麻將活動失去了任何興趣,更遑論把這項傳統(tǒng)藝能傳授給她的孩子。想來有趣,小時候為了防止孩子出門的強制游戲,長大后反而對她們徹底失去了吸引力——這也許是今天視未成年人玩游戲如洪水猛獸的爸媽們所未曾想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