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我在宇宙漂流。”
在春節(jié)前幾天,有一個叫“啫喱”的社交軟件悄然流行,一度還登上了國區(qū)App Store免費榜的榜首。我是從同事袁偉騰老師那里收到好友邀請的。他分享給了我,我們又分頭分享給了其他同事。
作為社交軟件來說,啫喱的核心玩法其實并不新鮮,就是虛擬形象+虛擬社交——說白了,以前的QQ聊天窗口加上旁邊的QQ秀不就是這種玩法最古早的呈現(xiàn)嗎?可能是最近這些年產(chǎn)生了許多新的概念,人們也有了比較多元的社交需求,所以這些軟件又像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我之前也多多少少嘗試過另外幾個類似玩法的新產(chǎn)品,但我現(xiàn)在連它們的名字也想不起來了……可見,哪怕能用上新的概念,哪怕經(jīng)典的設(shè)計思路已經(jīng)擺在那兒了,要把一款社交軟件做得受人歡迎還是不容易。
但啫喱跟那些產(chǎn)品似乎有所不同。首先呢,它提供給用戶的捏臉和換裝選項,雖說數(shù)量不多,自由度也不高,但審美是過關(guān)的,甚至可以說是討喜的。其次呢,它的社交理念也比較合我的心意,它不鼓勵用戶跟陌生人交朋友,反而設(shè)立了每位用戶只能添加50名好友的限制。在它的產(chǎn)品文案里,它說自己的定位是“友情公寓”,目的是讓用戶能在自己的核心朋友圈里展示真實的自我。
另外,它提供了相當簡單有趣的互動方式。加入啫喱的朋友們會出現(xiàn)在同一個“廣場”上。在這個廣場,你可以看到朋友們的虛擬形象,看到這些虛擬形象在做什么和說什么,甚至還能看到朋友本人的大致位置(如果雙方愿意開放的話)和手機電量。想跟朋友互動的話,可以簡單地戳一戳對方的虛擬形象,對方將會在手機上收到一個提醒,也可以直接在后臺的聊天窗口發(fā)起對話。
當然,這些設(shè)定并不足以吸引所有人。當我和袁老師暢游啫喱時,我也發(fā)現(xiàn)并不是所有同事都喜歡這種難以被歸類的實驗性社交軟件。陳靜老師和祝思齊老師全程都不感興趣;馮昕旸老師試穿了幾件衣服以后表示“這跟咱們《最終幻想14》差遠了”,但還是換上了粉色發(fā)辮和JK制服,遠遠地在背景里游蕩;楊宗碩老師給自己取名“京廣發(fā)”,又換上一套白色的背帶褲——不知道有什么寓意,但后來他不再登錄,“京廣發(fā)”也就一直以一種僵硬的姿勢矗立在原地,像一座沉默而孤獨的燈塔。
我喜歡啫喱的原因之一是,我能從中觀察到我身邊的同事們(哪怕僅有幾位?。┰诓皇芟拗频臅r候是如何展示和表達自己的,并且思考這些展示和表達是否能跟他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性格相互印證。
說起來有點復雜,舉個例子,就拿祝佳音老師來說吧,我每每看到他穿著永遠搭不到一塊兒的衣服(比如上身穿黃色的格子衫,下身穿粉色的條紋短褲,手里拿著一個綠色的汽水罐),小人要么是臉朝下趴著,地上一灘血的,要么是平躺在地,雙手交叉放在胸口的——整體顯示出一種又喪又欠。他的小人平常也不太說話,就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感覺在暗中觀察;僅有的幾次說話都是關(guān)于工作壓力的,可能是用來震懾其他同事的也說不定。
但有些同事看起來完全不會被震懾到。比如說袁老師吧,他是除我以外另一位啫喱愛好者。作為全編輯部最年輕的同事,袁老師不但在日常生活中顯示出令老人們都驚嘆的青春活力(一口氣練習幾十個小時直到一命通關(guān)《師父》,以及此時此刻正在用工作時間打“刀塔”),而且在啫喱里也不遺余力地展示出這種驚人的精神頭兒。
跟祝老師不同,袁老師喜歡嘗試軟件里最時髦、最漂亮、最引人注目的那些服飾,比如粉色的西裝外套,內(nèi)搭亮眼的白色羽絨服,新出的長款海軍服也是第一時間就換上!而且他的小人在屏幕上永遠是那么快樂——幾乎令人嫉妒的快樂你知道嗎?不是在快樂地奔跑,就是在扭動著比心,就連偶爾嘆著氣說“稿子的思路卡了”,過了幾個小時再看,小人就已經(jīng)在一個畫板前激情創(chuàng)作了!小人頭頂上的氣泡寫著:“又有思路了!”
啊,真令人生氣,你說是不是?我只比袁老師大了4歲,心里還只當自己20歲呢,有時候看到未成年提示還會多想一秒說的是不是自己呢,在袁老師和馮老師被我招進來之前我一直都是編輯部里年紀最小的呢——我怎么就老了呢?而且在袁老師的面前,我格外意識到自己的衰老。
我和袁老師的區(qū)別在啫喱上非常明顯,比起袁老師那個總是積極進取的青春小人,我的小人就像在國貿(mào)返工的任何一個上班族女性一樣,表面上還撐著一個精致靚麗的外殼,內(nèi)里的精神早已被生活干翻。我會花很長時間精心打扮我的外表——眼睛眉毛嘴唇腮紅自然不用說了,都是選最好看的;衣服那可更講究了,除了一身完美搭配的服裝以外,我還會仔仔細細地挑選配飾,從帽子到項鏈到耳環(huán)到手上拿著的小道具,沒有一個不是大膽搭配,小心選用的。
但這樣的我每天都干嘛呢?我最喜歡干的事情是放空,也就是用各種不同的姿勢躺在地上,有時呈一個大字型,有時翹著二郎腿,看上去既若有所思又頭腦空空,好像正在思考全宇宙人類的命運,又好像什么也沒有想……
如果說啫喱有一刻曾經(jīng)打動過我,那就是它讓我想起了多年前上網(wǎng)的感受。多年前上網(wǎng)的時候,哪里會去想什么“做不做真實的自己”這種問題呢?哪里會去管別人對自己的評價?而別人的評價哪里又會像今天這么糟糕?就只管做自己呀!就只管說話,只管交流,只管分享,只管吵架好了——吵架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總歸是沒有人會害了你的。總歸你是安全的。
現(xiàn)在這種安全感已經(jīng)少有了。朋友圈分組屏蔽加3天可見,既不讓人靠近,也不讓人了解,能不說話的時候就絕不說話,大部分轉(zhuǎn)發(fā)都是關(guān)于工作。但哪怕做到這樣也不夠,只要你待在朋友圈里,待在那個倒霉的、麻煩的、想刪掉大多數(shù)人但大多數(shù)人都不能刪掉的朋友圈里,你就會看到不想看到的東西,你就要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信息洪流,并忍受隨之而來的劇烈情緒波動……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絕不能再忍耐了,但想了想還是決定再忍耐一會兒。我討厭這樣。
與之相比,啫喱確實一度讓我感到溫暖舒適,但這并不代表啫喱是個理想的社交軟件啦。事實上,在最近一兩周里,因為它的更新進度緩慢,能玩的新鮮事兒都玩遍了,熱情如我和袁老師也逐漸不再發(fā)布自己的動態(tài)。我也并不認為啫喱能夠解決那些屬于時代的病癥,更有可能的是啫喱繼續(xù)發(fā)展下去,直到那些病癥找上門來,我們又不得不迷茫地遷徙到下一個平臺……啊,你能理解嗎?你不斷地逃跑,從一處逃到另一處,但那個東西總是追上來。
最后你只能說,這世界已不是我的地頭,就當我在宇宙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