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樂夜話：文本的下限

前段時間，我又和朋友一起去玩了劇本殺。其實我沒那么喜歡玩劇本殺，但如今，想找點兒線下娛樂項目實在不容易，能“和朋友一起玩，大家都開心”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花一個下午玩上一局，還是很值得的。

有了上次的經(jīng)驗，朋友特地去查了當天那個劇本的評價。幸運的是，沒有抄襲。但他查到了另一些反饋，足以讓我們非常在意乃至提前憂愁：不少玩家說，這本雖然詭計精彩，作者文筆卻實在不敢恭維。從結(jié)果來看，玩過這本的人對其文筆有著截然不同的見解。有些人建議，本子不要讀太細，從中提取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即可，否則很容易會被糟糕的敘述繞進去；還有些人建議，要盡量克服困難，把本子讀細一些，不然很容易錯過關(guān)鍵細節(jié)。

這兩種觀點雖然矛盾，但不難看出，它們背后有著同一個原因：作者的文筆確實不太能行。由于尚未體驗實際內(nèi)容、僅憑口碑選擇，朋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游戲之前給我們猛打預(yù)防針，考慮到上次的抄襲風波，他這么做也不無道理。不過這似乎折射出了劇本殺在推廣方面的另一項難點——試玩體驗。小說可以試閱，電影可以看預(yù)告，電子游戲更方便，有Demo，有EA，有測試服，但以上這幾項劇本殺似乎都不容易做到，往往是要么不玩，要玩就得玩到底，“中途跳車要給全車人埋單”成為許多劇本店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從這個角度看，怎樣既不泄露核心內(nèi)容，又可以讓玩家“先試后買”，能解決這個問題的作者和發(fā)行或許會是劇本殺市場里下一個一枝獨秀的強者。

言歸正傳，實際體驗過這個劇本之后，我的感覺完全印證了評價里的說法。最明顯的一點，作者的文字功底是真的不好，苛刻點兒說，連“讓人勉強能讀下去”都沒有做到。以我拿到的角色來說，最大的問題在于作者完全沒有從讀者角度考慮敘述角度和人稱變化——敘詭里固然有人稱敘詭這種手法，但那也只是從結(jié)構(gòu)上給玩家模糊或誤導(dǎo)，讓玩家產(chǎn)生錯誤的認知，而不是“連話都講不明白”……讀本過程中，我的感覺就像小說《倚天屠龍記》開頭聽覺遠背誦《九陽真經(jīng)》的郭襄，明明內(nèi)容很好，但說話的人纏夾不清，前言不搭后語，導(dǎo)致最終就算死記硬背也沒能掌握全貌。

更夸張的是，復(fù)盤階段，另一個朋友看了我的角色劇本之后說：“您這個已經(jīng)算不錯的了，您看看我那本，想看懂都難。”我有些疑惑，很難想象更差的敘述是什么樣子，拿過他的劇本一看，除了同樣糟糕的行文方式之外，還有不少以畫外音角度（也許是作者不經(jīng)意間代入了自己的視角）給玩家的提示。事后看來，這些提示有其用處，但它們講話的口吻硬生生把一個信息量頗大的本子變成了不知所云的“敘詭”。無怪乎朋友委屈地吐槽：“這本里還寫‘你先消化一下’……我消化得了嗎？”

不過，在忍耐過可怕的文筆之后，這個劇本的體驗堪稱優(yōu)秀。它詭計巧妙，情節(jié)合理，解謎過程中還用到了劇本殺自身的一些規(guī)則，足以與其它類型的推理作品——比如小說、電影、漫畫——區(qū)別開來。這種“劇本殺規(guī)則下的獨特體驗”給我留下了良好印象。而它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我玩過之后深感可惜的劇本殺之一，但凡作者文字功底好一點兒，或者找個文筆過得去的人潤色，它的評價一定會再高上一大截。但很多事情沒有如果，就顯得尤其可惜。

這似乎又回到了我在遭遇抄襲事件時提出的那個問題：這些作品在正式上市之前，有沒有做過全面測試？如果沒做，那就是流程上有問題。如果做了，我不相信劇本殺玩家全都是只看詭計水準、毫不在乎文字的人。退一步講，就算劇本殺里這樣的玩家居多，對于那些已經(jīng)影響詭計發(fā)揮的語句毛病，還是不要讓文本下限一再降低比較好。

當然，不光是劇本殺，在其他領(lǐng)域，我們也經(jīng)?？吹揭恍┪淖炙街q。有些觀點認為，網(wǎng)絡(luò)語言、碎片化閱讀讓人們對文字的敏感度逐漸降低。這類觀點往往出現(xiàn)在社交和短視頻平臺上，收獲一些充斥著顏文字和英文字母縮寫的轉(zhuǎn)發(fā)和評論。而在另一些地方，作為玩家，我們也能欣喜地看到許多文字工作者在“擴展閱讀邊界”上做出的努力，比如公認水平相當高的《極樂迪斯科》《彼處水如酒》，或是其他根據(jù)玩家口味區(qū)別而在文字方面擁有口碑的游戲。每當這時候，我總是愿意相信，如果一個人認真玩過《極樂迪斯科》，就會對許多拙劣的文字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