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人“奪走”Switch,是我們這個春天共享的回憶。
“你倆干什么呢?什么鍛煉啊?這不都是你那點游?(高聲)戲?(帶有唾棄成分的低聲)。起不了點兒作用!”那一天,老趙同志在客廳甩出這樣一句話,站在他對面的,是他的兒子桶子和他的愛人老劉同志,后者正在孩子的指導下嘗試初次擠壓健身環(huán)。
“你又買什么破玩意兒了?”老史同志看著自己的兒子——也就是我,從背包里費勁巴拉地掏出裝著健身環(huán)的背包,她下意識地以為這東西跟那些兵人模型啊、手辦啊、樂高啊一樣,都是些可回收垃圾組成的,是放在原地會積累灰塵的廢品。
提前劇透一句,這是一個關于“真香”的故事。
桶子購買健身環(huán),本意是健身。某天,他突然意識到大學生活讓自己體重不斷增加,于是買了健身環(huán),春節(jié)前收貨,準備開啟假期健身計劃。
我購買健身環(huán),本意是占便宜沒夠。某天,當池騁老師透露自己打算低價賣出健身環(huán)時,正巧有個朋友打算免費把Swtich借給我玩,一直到自己離開北京再便宜賣我。幾百塊錢置辦需要幾千元才能搭配的“健身設施”,倒手能賺一筆、自用還能鍛煉身體,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我倆當時都沒想到這決定會導致的后果。
受到疫情的影響,老趙只能忍痛告別平時遛彎的公園。某天夜里,他隔著玻璃看著遠處空無一人的操場,盤算著什么時候小區(qū)才能允許大家自由活動時,客廳里傳來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過去,觸發(fā)了開頭那一幕。
也就是從那天起,桶子失去了自由支配Switch的權力。每天晚上,一家三口要排隊進行健身,他的父母驚訝于健身環(huán)的關卡設計,以及它真的具有鍛煉效果,玩得過癮時,時長甚至趕超桶子。于是角色對調了,以往的日子里,都是桶子的父母催他離開電腦來吃飯,而這段時間,反而是他在電視后面催促:“該我了,你都到時間了?!薄霸摮燥埨玻瑒e玩了您。”
“讓我把這局玩完的!”聽著老趙同志的回答,桶子感覺有點熟悉的味道。
“你開學不要把游戲機帶走了,我們要接著玩健身環(huán)?!痹诮?jīng)歷一次強度高于以往的運動后,老趙在飯桌上揉著酸疼的肩膀,跟桶子商量。
桶子連忙把頭低下,猛扒了好幾口飯。
老史始終對健身環(huán)和Switch非常不屑。當我跟她說這玩意兒有健身效果時,她說甭管怎樣你先試試。于是某天晚上,我?guī)е话賯€不情愿,把Switch連在電視上。
這是我第一次在老史面前展示游戲,也許還是人生中第一次聽到她對我拿出來的東西接連稱贊,盡管大多是在稱贊畫質和音效。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樂于分享我喜歡的東西,那次嘗試的片段被她錄下來發(fā)到家族群里,然后引起了親戚們的騷動,還有人主動來問健身環(huán)多少錢。
老史在我試玩結束后穿上運動鞋,打算親自體驗。“也就是三分鐘熱度吧。”我抱著這種天真的想法揣測著。依靠以往生活中的經(jīng)驗,她對許多東西的熱情其實都是偽裝,比如她曾點名對某部電影感興趣,實則是為了讓我在跑步機上陪她邊跑邊看。
但她是真的喜歡上了健身環(huán)。起先,她游戲之前還需要我親自演示一遍,到后來已經(jīng)可以自己連接設備,游戲結束后還不忘給Joy-Con充電。老同志在接觸新鮮事物時總是喜歡代入一定的情感,于是我頻繁地聽見她在玩健身環(huán)時對著電視自言自語,咒罵咪普利(相當于游戲中的教練)動作太快,或是健身環(huán)的提示語太煩人。
“今天還玩嗎?”我下班回家,把Switch從包里拎出來,順便問她。
“今天太晚了,你回頭不如直接把這玩意兒放家里,要不然我白天都玩不了。”老史這句話,讓我心頭一顫。
“這里面有我要評測的游戲,得寫稿子?!蔽亿s忙補上一句。
我猜很多游戲編輯都和我一樣,心里總藏著一種“為游戲正名”的念頭,看看那些以“游戲能帶來什么益處”為主題的文章就知道,這是幾代人心里一直解不開的結。不過,隨著入行時間越來越長,以及針對靈長類動物的行為觀察和自我反思越來越多,我開始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你沒法強迫別人喜歡上自己喜歡的東西,也沒法強迫他們代入你的共情。
畢竟……大家喜歡的都是一種東西嘛。打游戲本身和搓手串、爬野山能有什么區(qū)別呢?都是花錢找快樂,然后忽略過程中受的罪。只是老同志們偏愛把自己習慣的東西美化,把自己討厭的污名化(其實想想,年輕人也一樣),于是搓手串的價值可以大于在游戲里刷裝備等級,爬野山也變得比探索開放世界更健康,盡管從感染細菌和跌打損傷的風險程度上來看,前者出事概率還要更高。
所以,從某年某月開始,我徹底放棄了給家人推薦任何游戲的念頭,也不再給他們分享有趣的文章。單方面的釋然始終是憋屈的。我的家人們仍舊對游戲本身嗤之以鼻,抗拒的情緒甚至傳染到新生代那里。當我的表弟游戲卡關以后,他不去主動思考如何解決困難,而是借口自己躺在沙發(fā)上玩累了,放下手柄出門遛彎——而這收獲了家人們的贊揚。
我的天哪,在2020年春節(jié),因為放下游戲主動出門遛彎得到的贊揚,當時我以為這日子要倒著過了。
桶子也經(jīng)歷過類似的不解。在他父親老趙眼里,游戲和動漫一樣,都是心智不成熟的人喜愛的東西,隨著年齡增長就會逐漸“戒掉”。即便他可能不會主動聊到自己在兒子出生那年買了紅白機,也不知道最開始陪兒子玩游戲那幾年,構成了他最難忘的游戲啟蒙時光。
這段特別的日子里,老趙通過《健身環(huán)大冒險》徹底理解了游戲為什么好玩,設計出色在哪里,以及為啥要花錢。通過卡關時和兒子共享憤怒、通關時共享喜悅,他能夠了解玩家的“心態(tài)過山車”從何而來,雖然這一切不意味著他能接受其他游戲形式和產(chǎn)品。
在接觸《健身環(huán)大冒險》以后,老史仍舊不肯承認自己喜愛上它了,還通過實際行動把它從游戲圈除名。和姐妹們語音通話時,她經(jīng)常用“鍛煉”代指健身環(huán),只提多累多有效,不提多好玩。晚上,她偶爾會希望我放下手里的游戲或稿件,拖著剛吃完飯的身子去“玩那破玩意兒”,盡管我反復強調,不玩不寫,會導致沒工資拿。
但無所謂啦,不管大家把游戲稱呼成什么,能從中收獲快樂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