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耳聽到這句“游戲是毒品”的經典說辭，在我這兒還是頭一回——要知道那篇把游戲稱作“電子海洛因”的雄文已經是整整20年前的事兒了。我以為那個時代早就過去了。
兩個多月前我寫了一篇《玩游戲的老人們》，當時受到了一些關注，也帶來了一點游戲圈外的影響力。一個多月前，央視某個欄目組的姐姐在網(wǎng)上看到了這篇文章，覺得這個話題不錯，就聯(lián)系到我們，想要做一期關于老年人玩游戲的節(jié)目。
這當然是件好事。且不說再有一段時間就是春節(jié)，上電視這事兒能夠成為我在家族里的高光時刻；更重要的是，就算我們寫了那篇文章，但社會普遍對于老年人玩游戲這件事依然缺乏足夠的關注，更別提完整的、清晰的、有邏輯的認知。我們只是一個小小的游戲媒體，只能做出一點微小的努力，而央視是最有公信力的平臺，它的影響力是巨大的——況且比起文字，人們更相信電視上說的東西不會有假。順利的話，我們將為這個具有社會意義的話題引來更多討論，也能夠將我們的聲音傳播出去。
一開始的溝通非常順利，我們用10分鐘的電話就敲定了節(jié)目的主要內容。我也聯(lián)系了當時采訪的那位玩了10年《穿越火線》的雨哥，雨哥一開始還忸怩了一下問：“我成么？”我興高采烈地跟他說“您可太成了”，就把他推給了姐姐。姐姐聊了也滿意，說過一陣子就會把選題報上去，12月底預采訪，1月初錄節(jié)目。
在去年的最后一天，姐姐連打了幾個微信電話找我，我請假在家都沒有接到。我問她是關于什么的事兒，姐姐回復說，“關于選題，關于功能游戲”……啊，在游戲行業(yè)久了一看就知道這個方向意味著什么，我當時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后來打了電話，姐姐果然告訴我，在選題在報上去的時候被卡了一道?！邦I導對這個選題有顧慮，他說游戲是毒品，怎么能宣揚老年人吸毒呢？”
在電話這頭，我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腔。雖然每天在行業(yè)里快樂浸泡，身邊的人們讓我感覺游戲的正當性是不言自明的，但我也一直都知道同溫層以外的世界并不完全是這樣。不過親耳聽到這句“游戲是毒品”的經典說辭，在我這兒還是頭一回——要知道那篇把游戲稱作“電子海洛因”的雄文已經是整整20年前的事兒了。我以為那個時代早就過去了。
姐姐希望這期節(jié)目能夠通過，于是她很聰明地找到了“功能游戲”這個當下正熱門的概念。功能游戲當然好了，但在它常常被當作游戲“正名”或者“洗脫原罪”的途徑時，我會覺得有點兒扭曲。不過我完全能夠理解姐姐的努力，上這樣的節(jié)目，保守一點也是正常的。
于是我們商量好，將節(jié)目的重點放在功能游戲上，多找?guī)讉€老年人在游戲中獲益良多的具體案例，多講一些玩游戲對老年人身體健康的實際好處，最后的落點要嚴格地落在“適度游戲”上。姐姐告訴我，為了讓節(jié)目顯得更加正面，他們還給雨哥安排了一套什么頸椎操，到時候要現(xiàn)場操練一番，以示對老年人的關切。
我不知道雨哥這個北京老朋克對這個任務是什么想法……我也不敢問。
總之，在我保證會多多找尋老年人在游戲中煥發(fā)生機的案例后，姐姐松了一口氣，告訴我這樣應該就能過。
昨天下午我收到了她的消息。她告訴我，這個選題最后還是被斃了。制片人還是同樣的理由：“電子游戲對老年人無益，損害身心健康，青少年還需要戒斷網(wǎng)癮的，怎么能鼓動老年人玩這個？”
唉。我無話可說。
作為和互聯(lián)網(wǎng)一起成長起來的95后，游戲的存在就跟吃飯睡覺一樣平凡。沉迷游戲當然不好，就像飯吃多了有病，覺睡多了會死，但沒有人會因此不吃飯不睡覺，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常識。我沒有經歷過2000年那會兒將游戲視作“電子海洛因”的風潮，2008年央視播出著名網(wǎng)癮專題紀錄片《戰(zhàn)網(wǎng)魔》時我年紀也還小。等我有了腦子以后，關于游戲的輿論風向早就已經改變了，但或許這種改變沒有我想象中那樣徹底。
我們剛剛邁進了21世紀20年代，有很多了不起的技術和變革正在我們身邊發(fā)生。雖然過去的一年給我們留下了頗有些無力感的尾巴，但對于新時代的來臨我依然抱有熱切的盼望。這一場小小的插曲，讓我的盼望迅速冷卻了：時代或許是新了一點兒，但一些人腦子里的東西還留在20年前。我不覺得憤怒或傷心（主要是習慣了），這件事反倒讓我格外地意識到：我還有很多工作可以去做。
我好像在之前的夜話里氣餒地寫過：在工作了半年之后，我像所有事兒逼的小知識分子一樣，又開始與自己大腦里那個不安分地向周圍的世界攫取意義感的奇妙區(qū)域纏斗起來。當人們問起在游戲媒體工作有什么不太理想的地方時，我已經能夠滔滔不絕地說出好多。說到底，其實困擾我的就是兩件事：一，“太陽底下無新事”，寫多了就會開始重復自我；二，“游戲媒體也不是啥正經媒體”，游戲從來不是，也好像不會成為這個社會的主流議題。
這兩件事將會長久地困擾我，但我絕不相信永遠是這樣。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如果寫多了就會開始重復自我，那就去開拓新的話題、新的領域；如果游戲媒體不被當作啥正經媒體，那就去改變這個該死的議程。
在收到央視姐姐的消息后，我回復她說，“人們越是有這樣的觀點，我越覺得向社會科普和推廣游戲的工作是有意義的”。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新年快樂哦朋友們，我們會繼續(xù)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