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和她的冠軍部落

“不管怎樣，我的隊伍一定要是最強的。”

編輯祝佳音2019年12月27日 15時00分

當時Nova毛豆小班（以下簡稱“毛豆”）正在臺上，而小豆在臺下看著。

其實我一直注意著她和她身邊的那個小團體，他們完全被戰(zhàn)況吸引，她帶著一面小國旗，但戰(zhàn)況緊張的時候往往忘記揮舞那面旗子。她肢體動作其實不太豐富，臉上的表情——就我的觀察——也變化不大。她只是緊緊地盯著臺上。直到最后，在毛豆戰(zhàn)勝了對手之后，她才站起來，走到過道上，舉起雙臂，雙手握拳。與此同時，她仍然緊緊地盯著臺上，那是她的隊員們。

10月27日，第一屆《部落沖突》全球錦標賽總決賽在德國漢堡落幕。來自中國的毛豆在決賽中以2:1的比分戰(zhàn)勝了法國勁旅MCES，憑借著良好的陣型和凌厲的進攻一路過關(guān)斬將，在不被外界看好的情況下奪取了這座《部落沖突》有史以來含金量最高的冠軍獎杯。

■ 一

在毛豆奪冠之后的那個周末，我找到了“部落首領(lǐng)”小豆。小豆是部落的管理者，也是這次參賽隊伍的領(lǐng)隊。對于隊員們來說，她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暴君”——她堅強而鐵腕，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小豆向我詳細講述了她和毛豆這大半年來的坎坷旅程。在她看來，這是一段被埋藏在洋流深處的史詩。一個關(guān)于幾位業(yè)余游戲玩家從工作和生活中暫時脫身，經(jīng)歷了流言蜚語的攻擊和簽證官的阻攔，一次又一次地飛往異國他鄉(xiāng)，最終實現(xiàn)冠軍夢想的故事。

在這大半年里他們似乎燃燒了過量的激情。在紫金色的煙火亮起的時候，他們瞬間被奔涌而來的疲憊淹沒，甚至失去了慶祝的力氣。

小豆回去以后一連睡了兩天兩夜，她告訴我，她的隊員們也差不多?！爱斘覀冋娴膴Z冠的時候，感受到的累是大于興奮的?！?/p>

“進半決賽的時候教練就掉眼淚了。真的，我們面臨的困難很多，而且沒有人看好我們。一路走來有太多太多痛苦了?！彼f，“但是我知道我們一定能拿冠軍……從拿到名額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這么認為?！?/p>

■ 二

毛豆的參賽名額拿得十分驚險。規(guī)則是這樣的：如果一個部落想要晉級全球總決賽，他們必須在波蘭卡托維茲線下晉級賽中獲得冠軍。晉級賽從3月開始，每個月舉辦一次，毛豆直到8月才終于奪得冠軍，搭上了前往德國的末班車。

因為賽季安排的問題，他們之前一直沒贏過。每個月1～9號打線上預選，10～19號辦簽證，22號就飛波蘭?！巴耆珱]有訓練的時間，也沒空準備?！?/p>

為了能在最后一次資格賽中順利晉級，7月底的時候，小豆就提前準備好了簽證。8月份，她花了更多的精力提醒隊員們加強練習。

“每天最累的就是安排時間，大量的時間花在了督促上?！彼嬖V我，“不過我們實力很強，只要準備充分就沒有問題。8月去之前我就知道能拿到冠軍。”

在世界總決賽之前，她帶著參賽的5名隊員來到上海，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集訓。隊員們?nèi)际欠锹殬I(yè)玩家，他們有自己的工作和學業(yè)。為了這場集訓，他們從外地，甚至是海外飛來，在Nova基地中待了一個月。小豆告訴我，訓練的內(nèi)容70％是在布陣，另外的時間是與世界各國的隊伍打訓練賽。

《部落沖突》的比賽分為進攻方和防守方，進攻方用自選的兵種搭配沖擊防守方預設(shè)的“陣型”，視破壞程度計算得到的“星星”，最后5人得到的星星之和更多的隊伍獲勝。在比賽開始之前兩個小時，選手們會得到對方的參賽陣型，然后在這段時間內(nèi)研究進攻思路。因此，一個優(yōu)秀的、不易被看破的陣型是取勝的關(guān)鍵。

小豆對于自己隊伍的陣型非常自信：“在這個游戲中，優(yōu)秀的陣型作者可能不到十萬分之一。每當有人做出一個陣，我們就會讓其他人考慮怎么進攻，然后在可能的路線上放滿陷阱?！?/p>

在決賽中，法國隊隊長面對毛豆的一個陣型進攻失利，打出了一星，將主動權(quán)拱手相讓——這也成了比賽的重要轉(zhuǎn)折點。

“現(xiàn)在全世界都在用我們的陣了。”

■ 三

最初，隊員們對于為期一個月的集訓多少還是有些抵觸的。作為非全職玩家，如此長時間的集訓勢必會對正常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但是小豆在這一點上絲毫不肯讓步。

“想要拿冠軍，就必須要集中訓練?！彼龜蒯斀罔F地說。

從部落創(chuàng)立之初到如今拿到世界冠軍，看上去是她一個人做了所有的決定，并且要求團隊中的其他人嚴格執(zhí)行。每當問到部落相關(guān)決策的時候，我聽到最多的就是“我來決定”。

“對啊，我就是那樣的人。”她并不介意給別人留下專權(quán)的印象，“對一件事情，我會想得比較多。我自認為是那種’解決問題的人’。我在平常工作中也是這樣?！?/p>

小豆告訴我，她的隊員們有時候可能也會對決定有所不滿，但最終還是按照她說的做?！斑@是一種相互信任。所以，我每次做決定都會面臨風險。一旦錯了，大家就會有很大的意見。所幸到目前為止，我的決策每次都是對的。”

當然，她像一個真正的策略家一樣講究溝通。“有的時候，我發(fā)脾氣其實就是為了表明認真的態(tài)度，不是真的生氣。拳頭握久了就會放松，但是最開始肯定要握緊拳頭。”

部落中有15個隊員參加每月的部落戰(zhàn)，最后出國比賽的人卻只有5人，出戰(zhàn)的人選完全由小豆決定。在這次參加決賽的陣容中，她帶了兩個外國選手LP和Juan（Juan 7月份的時候還在日本隊），還有一位今年6月剛剛回歸的選手XC——小豆力排眾議做出了這樣的決策，并且扛住了隊員們的不滿。

部落成員之間因此產(chǎn)生了一些情緒。有參加比賽的選手找到她，希望她重新考慮隊員名單。

“我總是希望派出去的5個人是最強的，但事實就是，所有的決定都會有優(yōu)勢和缺陷。我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p>

最后，回歸不久的XC在關(guān)鍵局里打了一個3星，這令小豆感到非常欣慰?！拔抑牢覜]有信錯人?！彼f。

■ 四

基本上，自從開始玩這個游戲，小豆就把所有業(yè)余時間都花在了《部落沖突》上。

毛豆在bilibili上有6.5萬粉絲。他們會定期發(fā)布部落戰(zhàn)錄像，還會制作一些解說、教學視頻。在今年由專人負責剪輯制作之前，這些視頻都是由小豆上傳的，她還為此自學了視頻剪輯軟件。如今，毛豆還開設(shè)了自己的直播間，方便粉絲提問和交流。

小豆還密切關(guān)注著部落的新人和“預備新人”。他們招人是通過微信公眾號的自動機器人，小豆查看他們發(fā)過來的資料，初步篩選出來之后就把他們放到一個比較小的部落里考察一段時間。

在考察期間，小豆會仔細觀察候選者的發(fā)育發(fā)展、部落戰(zhàn)表現(xiàn)，甚至是群聊中的對話。

“很多時候幾句話就能看出他是個怎么樣的人?！彼龑ψ约嚎慈俗R人的能力很自信，“我們不只是想要厲害的人——強的人有很多很多。我們想要的是志同道合的人?！?/p>

現(xiàn)在看來，比起聚集同好的游戲公會，毛豆更像是一個規(guī)則完善的公司。在小豆的統(tǒng)籌下，所有人各司其職，公司上下都奔著同一個目標而去。

“最難的是從0到1。”她分析說，“后面一步一步都是順水推舟，很自然的事情?！?/p>

最近半年，她將大部分部落日常事務交給了其他管理者，全身心撲在比賽上。她找到Nova俱樂部的老板談成了合作事宜，同時與選手保持溝通，為了簽證四處奔波。每個月底的比賽日，她都會申請調(diào)休從公司脫身，和隊員們一起遠赴波蘭。

“同事們其實不知道我在干嘛?！彼α诵Γ半m然領(lǐng)導有點不太滿意，但我決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成?！?/p>

當被問到是什么讓她為《部落沖突》和毛豆心甘情愿地付出這么多努力時，她不假思索地說：“是朋友和情懷?！?/p>

“我個人其實無所謂獎金。我只想拿個冠軍?！?/p>

■ 五

小豆與《部落沖突》的相遇之前，并沒有接觸過什么游戲。她之前玩的無非是消消樂一類的休閑游戲，對電子競技更是一竅不通。當她第一次進入這個劍、魔法和野蠻人的世界的時候，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了。于是她成為了最初的一批深度玩家。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小豆和朋友去餐館吃飯，一邊吃一邊將手機放在桌上玩《部落沖突》，這引起了當值大堂經(jīng)理的注意。他邀請她們加入自己的部落，這令小豆感到十分新鮮。

在一起玩了一段時間后，小豆對部落有了一些“看不慣”的事?！霸谖业睦斫庵校最I(lǐng)制定計劃，大家執(zhí)行，這沒錯。”她頓了頓，“但前提是要公平。有很多人走后門……我實在看不慣，經(jīng)?！x部落出走’。”

她們最后決定離開那里，自己建立一個部落——這就是“毛豆”的由來。

2015年9月，她帶領(lǐng)朋友的部落拿下了韓國邀請賽的冠軍，同年11月，她又在芬蘭舉行的ClashCon上再次拔得頭籌。這兩次奪冠的體驗讓小豆心潮澎湃?？墒窃谥蠛荛L一段時間里，由于《部落沖突》在中國活動不多，賽事也變得很少，毛豆沒有什么機會參與國際性質(zhì)的比賽。直到Supercell公布了今年舉辦的世界錦標賽，小豆才看到了希望。

“國外都有自己的聯(lián)賽……包括日本、韓國，我們這次決賽的對手法國隊就是《部落沖突》領(lǐng)域第一支正規(guī)俱樂部。他們是拿工資的，所以很容易選出最好的陣容來參加比賽，但是中國沒有這樣的環(huán)境。每個部落都希望自己組隊?！?/p>

小豆嘆了一口氣?！拔覀冞€是不夠團結(jié)。”

■ 六

在漫長的首領(lǐng)生涯中，小豆有過兩次時間不短的AFK。

這份工作并不輕松。有時候她會遇到賬號封禁的麻煩，有時候隊伍又蒙受著流言蜚語的侵擾，另一些時候，她也感到過于疲憊……因為這種種的原因，她曾經(jīng)嘗試過下定決心離開《部落沖突》?！拔耶敃r在想，都已經(jīng)在這上面花了這么多時間精力了，我為什么還要繼續(xù)下去?！彼f。

今年年初的時候，Supercell官方封禁了一大批《部落沖突》玩家，毛豆由于沒有參加那兩個月的部落戰(zhàn)而幸免于難。這種反差招致了許多玩家的不滿。

一名曾參加過毛豆考核的玩家在貼吧發(fā)帖，細數(shù)小豆和毛豆的各項“罪狀”，指責他們與官方“勾結(jié)”，利用比賽牟利。

小豆對這樣的指控感到不忿。“我們最開始的時候幫官方發(fā)版本、更新內(nèi)容，那個時候確實能提前知道消息?！彼龖崙嵉卣f，“但是之后要打比賽，我們就不做了。他就抓住這一點拼命地黑。”據(jù)小豆說，這位不依不饒的反對者用多個小號發(fā)布了數(shù)十個相同內(nèi)容的帖子，甚至購買流量號四處發(fā)散這些傳聞，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我當時把所有論壇App都卸載了，完全不想看到這些東西?！彼貞浾f，“我算是有一點明白那些明星的感受了。”

負面的攻擊一直持續(xù)到線下晉級賽期間。在3月到6月他們成績不好的時候，總有人跳出來說他們是“活該”，是“作弊才拿到的名額”。

小豆的父母也勸她就此放棄《部落沖突》?！八麄冋f：‘你被人罵，又拿不到錢，何必呢。放棄吧，別弄了?！泵慨斶@個時候，小豆就只能保持沉默，因為她“不知道可以說些什么”。

她的確嘗試著離開過，但是每次想要離開的時候，總會有人叫她回去。她告訴我：“就算我不玩游戲，也總有人給我發(fā)信息，告訴我部落的事情?！?/p>

對于小豆來說，游戲已經(jīng)不再是最重要的那個東西了，她在游戲和部落里收獲的朋友和戰(zhàn)友對她意義更重。

“我了解他們每一個人，關(guān)注每一個人的發(fā)展特點，知道他們的每一次發(fā)言。每一個朋友棄坑對我傷害都很大，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彼J真地說，“但是所有人都有可能離開，我不能強求每個人都一輩子陪著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