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離去》回歸Steam商店時，不知還會有多少玩家仍然在等著它。
在《地鐵：離去》（Metro Exodus）如今的Steam商店頁面上，2533條評測集成了85%的“特別好評”，這個數(shù)字保持了好幾天沒有變化。若是粗略查看一些評測的具體內容，你會發(fā)現(xiàn)中英文評測之間有種奇怪的默契，它們在給出針對游戲內容的好評的同時，也附加了一段對發(fā)行商的憤怒與不滿。
同樣的情緒也能在Deep Silver官方公告下的留言里看到，針對那條引發(fā)后續(xù)一連串反應的公告，指責、嘲諷與辱罵聲經久未息，至今仍有執(zhí)著的玩家樂于每天為其添磚加瓦。
這些聲音逐漸匯聚成了一種固定隊形：先豎中指示不敬，嘲諷對象放中間——對象可以是發(fā)行商Deep Silver、D加密、Epic Games，甚至是持股Epic的騰訊，最后落款的是一個“No Steam No Buy”的宣言。
與《地鐵：離去》先前獲得的巨大熱度相比，游戲正式發(fā)售以來的遭遇顯得有幾分黯然。
一切源自1月底的那條官方公告：《地鐵：離去》宣布暫時撤離Steam平臺，PC版轉為Epic游戲商店限時獨占1年。在那時，游戲已在Steam上開啟預購好幾個月，距離2月14日的發(fā)售日只有2周時間。
1月29日，發(fā)行商Deep Silver宣布與Epic達成合作，在Epic商店推出《地鐵：離去》PC版，游戲在Steam商店的購買、預售功能將很快被移除。盡管移除前預留了幾小時空檔，但這點時間不足以讓人們做出反應，大多數(shù)國內玩家是起床后才得知這一消息的。
自Epic去年高調進軍PC游戲平臺以來，這不是第一次有游戲宣布撤離Steam或推遲Steam發(fā)售日，因為多是中小廠商作品，沒有引起多大反響，唯一的3A大作要數(shù)今年1月10日撤離的《全境封鎖2》，但《全境封鎖2》當時并沒有在Steam上開啟預購，育碧更是聰明地將自家的Uplay商店留作平臺遷移的緩沖。
像《地鐵：離去》這樣熱度不小的3A游戲，臨時從Steam撤到Epic商店，相當于讓數(shù)字銷售平臺直接對撞，自然引爆了游戲業(yè)開年之后的一個巨大話題。
此前從未對Epic商店發(fā)表過意見的Vavle針對此事發(fā)布公告，公告認為，這“對Steam顧客而言并不公平，尤其是在漫長的預售期后”，雖說這是照顧到消費者利益的說辭，但不免能從中看到V社的一些情緒。
《地鐵：離去》的這次“離去”來得突然，沒有玩家想到臨近發(fā)售之際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變動，這很快引發(fā)了玩家的集體憤怒，并轉而成為一次聲勢浩大的抗議，這恐怕是制作和發(fā)行方從未料到的。
按照Deep Silver的說法，游戲此前在Steam上的所有銷售行為仍然算數(shù)，預購用戶可以通過Steam訪問游戲及未來的更新或DLC?！兜罔F：離去》的撤離對已預購游戲的Steam玩家沒有任何影響，最大的影響可能在于，已經通過其他電商渠道預購了游戲的玩家，他們獲取的激活碼將從原先對應的Steam版替換成Epic版。
就實際利益而言，已經提前入坑的玩家并沒有損失，受影響的是在持幣觀望、有購買意愿的玩家。因為Epic限制中國大陸玩家登錄、購買的鎖區(qū)設計，許多國內玩家為無法在PC上玩到《地鐵：離去》而憤怒，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整件事的奇怪之處在于，大多數(shù)國外玩家切換平臺幾乎不必付出額外成本，然而他們卻是抵制的最中堅力量。
稍微對比一下的話可以發(fā)現(xiàn)，Steam有著相對完善的服務，玩家對V社及其開放的文化有好感，更別提積攢下來的龐大游戲庫存；Epic平臺目前的各項功能還不夠健全，用戶的賬戶信息曾險遭泄露，甚至還有玩家對其背后的股東勢力產生遐想。這些都是影響玩家做出判斷的原因。
一種普遍的情緒是，《地鐵：離去》享受了以Steam為窗口的漫長曝光期后，沒有任何事先預警就臨時撤離，這并不妥當，這種強硬的獨占行為本身令人厭惡且反感，并逐漸演變成了對發(fā)行商與平臺方的恨意。
跟以往許多熱門事件一樣，在玩家對發(fā)行方不滿又沒有相應的反饋渠道時，“差評轟炸”很多時候是唯一可操作的抗議行為。受此牽連，“地鐵”系列前作《地鐵：2033》與《地鐵：最后的曙光》在Steam上的近期評價跌到了“多半差評”，還有玩家用Steam自定義標簽功能標記《地鐵：離去》，將游戲列入了“叛徒”的名單當中。
如互聯(lián)網上所有負面消息一樣，當一樁丑聞遭到曝光后，當事方的各種行為會被無限放大，在真相與謠言的交纏中，以“每日負面新聞”的趨勢持續(xù)發(fā)酵。
面對玩家群體傾瀉而至的怒火，無法繼續(xù)保持沉默的各方紛紛現(xiàn)身發(fā)聲，這其中出現(xiàn)了不少口徑不統(tǒng)一的意外狀況，讓人對這次撤離決定多了幾分猜測。
這里需要解釋一些《地鐵：離去》相關各方的關系?！兜罔F：離去》由4A Games開發(fā)、Deep Silver負責發(fā)行，Deep Silver隸屬于出版、分銷商Koch Media旗下，后者于去年2月被THQ Nordic AB公司收購；THQ Nordic AB公司旗下有3個部門，一是前面提到的Koch Media，二是同名發(fā)行商THQ Nordic GmbH，三是開發(fā)、發(fā)行商Coffee Stain。
一個未得到證實的消息是，reddit上有人聲稱與4A Games取得了聯(lián)系，問到了游戲這次“改換門庭”的內幕，對方回應說，這完全是發(fā)行商的決定，開發(fā)者們對此其實不是非常滿意。
隨后，在俄語論壇Gameinator上，一位名叫“scynet”的用戶自稱是開發(fā)團隊成員，他說，限時獨占的消息確實事發(fā)突然，并且給玩家造成了許多不方便，但如果大家抵制PC版，導致銷量不佳，后續(xù)的“地鐵”游戲可能就沒有PC版了。
“地鐵”原著作者Dmitry Glukhovsky在社交網站上發(fā)了張火車照片，配文寫道：“顯然蒸汽（Steam）對我們這輛蒸汽列車來說還不夠?！泵鎸W友“你害死了‘地鐵’系列”的質問，他回了句：“我只是站在一旁目睹它的死亡?！?/p>
THQ Nordic AB則出面表示，這次獨占是Koch Media自己的決定，他們難以就此事發(fā)表任何評論，盡管THQ承諾自家直接發(fā)行的游戲不會搞獨占，但總公司允許旗下公司自行決策。
我們不清楚事件各方的利益糾葛，亦無從知曉他們之間的溝通狀況，但現(xiàn)實是，他們很快就統(tǒng)一了說辭，昭示著決定不會因玩家的反抗撤銷之前的決定。
原著作者不但很快刪除了那條推送，之后更是以小說作者與游戲主創(chuàng)的身份在社交媒體上致歉，表示自己充分信任發(fā)行商的舉措。
《離去》的官方賬號回應了“可能取消PC版”的言論。他們說，Epic限時獨占由Koch Media/Deep Silver決定，單個員工的說辭，并不能代表Deep Silver或4A Games的決策，但它的確反映了一名熱情的員工對其無法影響的商業(yè)決定的失望?；貞淖詈髲娬{，“PC版永遠是未來計劃的重點”。
不論4A Games的員工和原著作者說過什么、想說什么，最后都可以被一段發(fā)言蓋棺定論，這就是THQ Nordic AB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兼集團CEO Lars Wingefors針對此事發(fā)表的意見：“我完全支持各部門自行經營業(yè)務，我相信他們做出了符合集團以及消費者最大利益的決定，這是我們集團集團一貫的商業(yè)模式。”
他還說：“我相信Deep Silver與Koch Media仔細權衡過利弊，以及限時獨占Epic商店的各項機遇和風險，這個決定將得到我的全權支持?！?/p>
盡管態(tài)度如此堅決，但結合各方稍顯滯后的反應，這次撤離的決定多少都顯得有幾分倉促，不論是對Deep Silver還是Epic而言。
《地鐵：離去》正式發(fā)售以后，有玩家在網上貼出了游戲PC實體版的包裝照片，可以看到，盒子背面只是在Steam Logo上貼了層印著Epic商店標志的貼紙。
Epic之前的限免游戲也鬧出過笑話，《神秘水世界》要想反饋問題只能去Steam社區(qū)，《公理邊緣》無法打開游戲的原因是缺了個steam.xnb文件。
與國內玩家關系更為緊密的是，這是“地鐵”系列首次加入官方中文支持，發(fā)行商顯然注意到了中文市場的購買力，在這個背景下將國內玩家拒之門外，這樣的決定無疑就顯得有一些矛盾了。
但倉促并不代表草率，可以想見Epic給出的條件足夠誘人，Deep Silver看重的也不是Epic帶來的銷量，而是更長遠的商業(yè)布局。
冠冕堂皇的說法是，這次決定相當于是對“地鐵”的投資，開發(fā)者未來將有更多的創(chuàng)作資金，最終受益的將是系列的所有粉絲。
類似的立場也是Epic一直強調的，憑借《堡壘之夜》大獲成功的Epic，2018年收入近30億美元，這次借助Epic商店謀劃下一步布局，動作來勢洶洶，野心昭然若揭。
正如觸樂之前總結的那樣：不必挑戰(zhàn)Steam也能成功，Epic的后發(fā)優(yōu)勢在于可以抓住Steam的痛點，在其基礎上借鑒并改進。
Epic目前走的是“開發(fā)者友好”路線，他們?yōu)殚_發(fā)者免費提供開發(fā)組件，與其共享平臺上的各種數(shù)據(jù)信息，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抽成12%的巨幅讓利。
網友先前詬病的缺漏，Epic已經開始逐漸補齊。離線模式與退款機制已經添加，用戶評測機制也在計劃當中，并且評價系統(tǒng)預計會針對差評轟炸做出調整。玩家最關心的區(qū)域定價方面，商店現(xiàn)已支持對應130個國家與地區(qū)的30種價格，未來還將繼續(xù)擴充下去。
但想在起步階段站穩(wěn)腳跟，曾抗議過微軟、V社市場壟斷地位的Epic，也采用了獨占的樸素做法，這在Epic那里的說辭是：我們先要打亂整個市場。面對質疑，Epic回應道：“Epic商店的目標是促進競爭，鼓勵商店間的良性競爭……開發(fā)者能獲得更好的收入，可以投入更多資源到新的創(chuàng)作上?！?/p>
選擇獨占Epic商店的游戲，是銷售承諾、開發(fā)支持與收入底限結合的結果。Epic甚至承諾，如果游戲最終收入未達預期，他們會想辦法彌補這一差額。也因為如此，站在Epic一邊的開發(fā)者，習慣于將自己描述成一個打破規(guī)則的挑戰(zhàn)者。《超級肉肉男孩：永無止境》的主創(chuàng)Tommy Refenes之前說過，他知道有些人不會喜歡這種變化，但Epic的出現(xiàn)可以讓Steam清醒一下了。
更具代表性的言論來自《僵尸世界大戰(zhàn)Z》制作組。《僵尸世界大戰(zhàn)Z》也是一款Epic商店獨占游戲，制作組表示，Epic獨占是“對玩家和開發(fā)者來說最好的交易”，選擇Epic獨占是他們自愿的決定，Epic并未支付費用或提供好處，他們這樣選擇的理由是，“Epic是第一家有機會打破大型分銷平臺壟斷游戲價格局面的公司”。
除了讓開發(fā)者受惠，Epic承諾的“玩家會得到更好的價格”倒的確是真的，《地鐵：離去》標準版在Epic商店美區(qū)的售價下調到了49.99美元，《僵尸世界大戰(zhàn)》則從39.99美元降為了34.99美元，之前預購的玩家都將收到5美元退款。
但玩家在高漲的情緒下似乎并不買賬。
獨占必然會帶來陣痛，尤其是《地鐵：離去》這樣的中途撤離，這份代價應該由誰買單，影響最終又會落到誰頭上？
它可能讓Epic付出金錢代價，讓Deep Sliver口碑受損，讓部分玩家難以享受到這款游戲。玩家已經找準了發(fā)泄目標，但這對Epic與Deep Silver來說可能不痛不癢，Epic有《堡壘之夜》墊底，資金雄厚；Deep Silver在玩家中的口碑固然不佳，但與同行有著很好的合作關系；總公司THQ Nordic近期收購了《天國：拯救》的開發(fā)組戰(zhàn)馬工作室，而且又募集到超過2億美元資金用于未來的更多收購。
傷害轉嫁之后，目前影響到的對象其實還是4A Games與他們的游戲。
“離去”更換平臺引發(fā)的后續(xù)波折，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這個IP本身的歷史浮沉。2013年，Deep Silver在THQ破產清算時，花590萬美元從后者手中買下了“地鐵”版權。2014年，Nordic Games收購了THQ的商標以及旗下大部分游戲的版權，并且搖身一變，改名為THQ Nordic。2018年，THQ Nordic收購了Koch Media，一并將Deep Silver納入手下。
某種意義上，“地鐵”回到了THQ的手里。
改編自同名小說的“地鐵”系列游戲，出過《2033》與《最后的曙光》兩作。這個系列不同于歐美3A的精致風格，有一種獨屬于東歐的粗糲之美，這可能正是這家號稱比3A多一個A，位于動蕩之地烏克蘭基輔的工作室——4A Games才能做出來的作品。
廣為流傳的一個故事是，在制作前兩作重制版的那段時間，除去辦公條件較差外，4A Games員工還面臨著生命威脅。工作室當時所在地基輔是警方和抗議者的戰(zhàn)場。
4A Games的員工白天上班開發(fā)游戲，下班后加入抗議游行。工作室負責人會跟在身后，在沖突升級時提醒同伴四散逃開，當子彈掃射時只能哀求他們低頭保命。
Deep Silver全球品牌經理去基輔考察，在給工作室?guī)S4開發(fā)機時，因為這個外人不知何物的黑色物件，不得不多次面對海關人員的各種審問，整個過程顯得頗為驚險。
后來，大部分員工轉移到了南歐的馬耳他辦公。
開發(fā)“地鐵”重制版的那段時間，4A Games手頭的全部開發(fā)機只有2臺PS4與3臺Xbox One。
在2017年E3首曝《地鐵：離去》之前，4A Games已經默默開發(fā)了3年之久。開發(fā)者們一開始覺得游戲不可能完成，支撐他們的動力“不是因為錢，或者榮譽，而是因為我們渴望贏得戰(zhàn)斗”。Andriy “Prof” Prokhorov說：“就像在一場體育比賽中那樣?！?/p>
現(xiàn)在游戲完成了，因為發(fā)行商在策略上的調整，開發(fā)多年的作品無法讓盡可能多的人玩到，4A Games只能保持沉默。
這件事最糟糕的地方在于，短期來看，毫無鋪墊的撤離與不太妥當?shù)膽獙υ谕婕抑屑て鹆司薮蟮妮浾摲磸?，這將那些尚在觀望的玩家拒之門外，并最終連累到了游戲與開發(fā)商自己。
針對國區(qū)無法玩到《地鐵：離去》的疑問，4A Games近日在推特上回復說：“在了解到中國玩家無法使用Epic商店這一情況后，我們非常抱歉，我們向任何因此無法購買《地鐵：離去》的中國粉絲致以誠摯的歉意。”
Steam頁面上的85%好評和2533條評測，可能意味著這件事暫時歸于平靜。在Epic與各大廠商“打亂”市場的努力下，《地鐵》很“不幸”地第一個撞上了槍口。
這次離去只是PC商店大戰(zhàn)的一個開始，我們無法預料下一個撤離的會是誰，但可以確定的是，以后類似的摩擦還會不斷加劇。每兩周送一款免費游戲、瘋狂燒錢搶奪獨占游戲，這些措施只能是暫時的，Epic需要時間的積累，也需要在策略上做出轉變。
至于這會讓玩家逐漸接受，還是會繼續(xù)抵制，我無從推測，僅就我個人有限的經驗來看，玩家大多是健忘的，永遠不要高估他們對PC平臺的忠誠度。只是，當《地鐵：離去》回歸Steam商店時，不知還會有多少玩家仍然在等著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