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樂夜話:我在《地球最后的夜晚》里跨了年

并非影評。

編輯劉淳2019年01月02日 22時33分

觸樂夜話,每天胡侃和游戲有關(guān)的屁事、鬼事、新鮮事。

今日病休

我在電影院里看完了《地球最后的夜晚》。12月31號,21點50分開始,次日0點10分結(jié)束,比片方宣傳的“一吻跨年”遲了10分鐘。

“一吻跨年”是一次營銷活動,午夜場電影特意選在21點50分開始,影片結(jié)束的時間恰好是零點,電影里主角接吻的旋轉(zhuǎn)鏡頭剛剛淡去,正是情侶深情擁吻的最佳時刻。這個策劃成功將觀眾“騙”進了影院,最終高達1.6億元的預(yù)售票房,對國內(nèi)文藝片而言是一個奇跡,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文藝片現(xiàn)場如此滿當(dāng)。

點題式地選擇了午夜觀影,源自對畢贛之前作品的喜歡,在只有寥寥幾人的影廳里看《路邊野餐》,是我個人非常享受的一次觀影體驗。

《路邊野餐》

我喜歡灌水瓶的霧氣裊裊,我喜歡挖掘機的緩慢下坡,時鐘、列車、陽光,雨水、野人,《路邊野餐》的意象充盈,生命旺盛,這部非常靈性、詩意的長片處女作,提供了一種新鮮、私人的體驗,以至于我可以原諒所有的詩朗誦環(huán)節(jié)。

當(dāng)然,別忘了那個足以載入中國熒幕史的長鏡頭。

那個42分鐘的長鏡頭,因為資金限制,拍出來顯得粗糙且搖晃,卻能讓我全程目不轉(zhuǎn)睛地沉浸其中,在視角的跟隨、岔開與重逢間,與角色一起完成時間的交錯與回環(huán)。

自然,我對這個堪稱全方位升級的新作多出了幾分期待。相比《路邊野餐》親朋好友參與的民間陣容,《夜晚》邀請到了湯唯、黃覺等明星加盟,還有一流的攝影、錄音與配樂班底,最重要的,拍攝成本由之前的20萬提高到了5000萬。

但看完《夜晚》我略感失望,蘋果、野柚子、火把,從《小茉莉》到《墨綠的夜》,畢贛的那一套東西仍在,但我覺得他太過“癡迷”了,以至于顯得像是在重復(fù)。之前那種隨粗糙而來的靈氣,在影片體量全面升級后,反而有些撐不起來整個框架。

話題焦點的長鏡頭也從42分鐘拉長到了60分鐘。

比起時間上的單純拉長,長鏡頭被賦予了更多意義,當(dāng)主角在電影播放70分鐘之后進入影院戴上眼鏡時,影片進入第二部分,觀眾跟著進入一段以3D形式呈現(xiàn)的長鏡頭環(huán)節(jié)。

為何如此執(zhí)著于長鏡頭,畢贛對此是這么解釋的:“我覺得它就是獲得時間的一個很有效的手段——持續(xù)地拍攝它,時間不間斷——我需要持續(xù)獲得時間的感覺。地理上從這兒運行到了那兒——我也需要那種地理的感覺?!?/p>

這次《夜晚》選擇3D呈現(xiàn),在畢贛看來,是因為《夜晚》是部關(guān)于夢,關(guān)于記憶的電影。時間需要用持續(xù)跨越的段落鏡頭呈現(xiàn),記憶回想起來其實會有一種3D的立體感。

《地球最后的夜晚》

長鏡頭指的是一臺攝像機全程貫穿始終拍攝而來的鏡頭,不換機位,不做剪輯。伴隨剪輯而生的蒙太奇電影手法,在對時間的分割過程中,以一幕幕的形式制造夢境,長鏡頭跟隨則是在正常時間流動中,通過巧妙的編排設(shè)計,構(gòu)造出一種真實的不真實。

好的長鏡頭優(yōu)美流暢有種一鏡到底的美感,但拍攝難度可想而知,它對全場的布置、調(diào)度,機位的跟隨,演員的走位,臨場都提出了極高要求,任何一個小小失誤都會讓攝制過程前功盡棄,某種意義上它也可被視為一種純粹的技術(shù)表演。

《路邊野餐》的長鏡頭,“前后排練了半個月,實際拍攝僅用了60分鐘” ,動用的人力物資極少,兩名車手,兩輛摩托車,一輛搭攝影師,一輛搭錄音師;《夜晚》則動用二百余人,分成兩期拍攝,每期排練一兩個月,一共拍了8條,能用的只有最后2條,這一次甚至還動用了無人機。

作為一個經(jīng)驗不多的導(dǎo)演,畢贛能順利完成兩個長鏡頭,依賴的是自己曾經(jīng)干過婚慶攝影的經(jīng)歷,他需要跟著新人步伐跟拍每一個細節(jié),在此之外,很多人可能都不會想到的另一點是,他從《實況足球》里也獲得了不少啟發(fā)。

畢贛在《一席》演講時提到,“很多人問我,你的長鏡頭的調(diào)度是怎么可以把調(diào)度做得那么清晰,我說我從以前就開始打《實況足球》,它就有個很小的地圖,都是那么調(diào)度的,對我來說很習(xí)慣?!?/p>

拍攝對他來說像一局足球,畢贛曾在接受采訪時說:“因為你要想著把球傳到前場,你要想經(jīng)過幾次倒腳,是否要傳一個長傳,傳給誰,哪個球員去接,你的大局觀會被培養(yǎng)?!?/p>

《實況足球》對畢贛拍電影起到了不小的幫助

對于長鏡頭,畢贛也在《十三邀》與許知遠對話時提到:“我們這一代都是游戲的,你看我電影里面有很多POV(主觀鏡頭)的鏡頭,包括長鏡里面,可能我們現(xiàn)在年輕人看,他如果沒有偏見的話,其實很習(xí)慣,游戲里面不就是這樣嗎?”

游戲的角度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但畢贛想的未免有一些天真了,游戲里的主動操控與影片里的被動前進,兩者并不一樣,習(xí)慣了剪輯轟炸的觀眾,面對不加修飾的長鏡頭,不少人還以為是攝影機忘了關(guān)。

也無怪被營銷“欺騙”的觀眾們并不買賬,《夜晚》次日票房出現(xiàn)了斷崖式的大幅下跌,影片在淘票票、貓眼上的評分只有2、3分,在片方將原本受眾較窄的文藝片,宣傳成一部通俗的愛情電影時,我就預(yù)料到了在我所觀看的場次里,情侶們中途三三兩兩離場的場景。

這樣的結(jié)果畢贛不是沒有預(yù)料到,他知道很多人可能看不懂、不喜歡,但他覺得,這次放映以前沒有過,以后可能也不會再有,不論喜不喜歡,觀眾的觀影經(jīng)驗里都多了一部,可供以后的某些時刻予以回想。

畢贛在《路邊野餐》上映時說過:“我的電影就像一場大雨,但你們不要帶傘?!彼麖牟挥X得電影只是一種娛樂性消遣,觀眾應(yīng)調(diào)動自己的全部感受來觀看。日常所見的電影不是這門藝術(shù)的全部,電影可以拍演員吃完一個蘋果,可以沒多少情節(jié),也可以用詩歌的方式加以講述。

這讓我聯(lián)想到對游戲的討論,我從不覺得游戲需要有娛樂之外的價值,但對那些新嘗試愿意加以包容,我倒希望今年因《夜晚》而起的首個話題,可以讓觀眾重新思考電影這一形式。

但目前看起來,憤怒的情緒泛濫遠勝過對電影的討論本身,這件事當(dāng)初《刺客聶隱娘》嘗試過,到現(xiàn)在看起來并沒發(fā)生多少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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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劉淳

liuchun@chuapp.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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