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記得自身的方式記住逝去的一切。
我向來害怕加入“全網悼念”的洪流中,所以在此類事情上屢屢沉默。不過想想,如果真有什么話想說卻因此不說,反而更失本意,猶如裝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金庸先生的粉絲,小說讀了差不多有一半,改編電視劇只看了兩三部,就連“武俠”這個題材也并不太感興趣——說來慚愧,少時讀金庸先生的小說,更多是當作言情來讀的,江湖風雨記不住多少,女主角都印象深刻。
原以為對金庸先生逝世一事不會有多少心理波動,但確知他離世后,許多早已遺忘的事情卻瞬間回滾。小學、初中時初讀武俠小說,看不明白并不影響小孩子的興致,那時只覺得郭靖真蠢、楊過太偏激、韋小寶太貪、喬峰不夠狠、陳家洛瞎糾結……那時我看到了故事,也僅僅是看到了故事。
那時候,我是以一個自私少年的眼光來看待這一切的,因此一切都分外簡單:人生在世,自己舒服、偏安一地就可以了嘛。后來才慢慢發(fā)現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兩難之境無處不在,那些讓自己不舒服的抉擇都是自己做出的,并且除此之外再無更好辦法。
江湖中的人們都要練功,追求一個天下無敵。小時候覺得主角要是能天下無敵的話,一切困難迎刃而解……但是細細想來,武功這種東西,就算真能天下無敵,無論小說內外,又能夠徹底解決什么問題呢?
看同一部小說,有不同的感受,于是很明白地就知道是自己變了。小說這種東西,像一把尺子,放在那里不會變(其實金庸先生倒是改過,不過我沒有看過改動后的版本),就算過了許多年你還是可以拿起來,量一量自己。你讀別人的故事,也能看見自己的影子,而且每一次的自己都不一樣。
在現代,人們會看許多文字、追許多劇、看許多電影、玩許多游戲,總會記得自己在過去見到了什么,對這些東西的印象,構成了我們所說的公共記憶——你記住的既是某個外在的東西,也是內在的自我。
就像我對金庸先生的小說不甚熟悉,許多細節(jié)都想不起來了。卻仍然記得十多年前自己低頭偷瞄書桌下那本《倚天屠龍記》的場景——這不僅僅是因為班主任在旁邊站了許久而我毫無察覺。
作為游戲媒體,也該談談游戲。其實對武俠題材的游戲,我是覺得不太滿意的。早年的《金庸群俠傳》做得好,但之后卻多少有種難以為繼的感覺。偏偏國產游戲又對武俠題材極為執(zhí)著,這種舉不高放不下的狀態(tài)很是惱人,所幸最近又有了幾分起色。
金庸先生的諸多小說為整個游戲業(yè)界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背景,無論單機還是網游,其中基本設定、背景故事以及宣揚的精神內核,都有現成的東西。這些素材就如同《魔戒》對西方奇幻一樣,足夠支撐一個類型幾十年的發(fā)展,甚至還能更遠。
略顯遺憾的是,相比《魔戒》的時代,許多西方奇幻游戲的發(fā)展可以說是有所超越了,但論武俠,我們的武俠游戲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總不能說起最好的武俠游戲,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出一款二十多年前的游戲呀。更不用說,當今武俠題材已經不那么流行了,廠商們如果還想做這個題材,就一定需要做得更好。
有時候我會覺得,有些人與事的離去和喜歡的游戲不再有滿意續(xù)作一樣。同樣的感受再也不會有,并且距離你曾有過那種感受的狀態(tài)也越來越遠了,但你始終還記得最初的感覺。
金庸先生去世了,許多媒體、許多人都在說,近些年,我們曾經熟悉的元素一個個地離我們而去,什么時代又結束了。
我覺得這么說不合適,離我們而去的東西無處不在,每分每秒都有,大多數你都不關注。我們之所以感受到這種“離去”,恰恰是因為它們沒有遠去:你總是記得它,才會去計較什么遠了近了。
其實人家就在那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