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當(dāng)快手主播的25天

游戲主播的成功描述了一條既不切實際但又真實存在的路徑:我會打游戲——我能開直播——我可能成功。

作者楊中依2017年11月15日 14時00分

這是榆木決定當(dāng)快手主播的第25天。

截止2017年,快手上的注冊用戶超過了6億人。有接近1/2的中國人每天在上面產(chǎn)出超過6000萬條照片或是視頻。這些作品五花八門,從口吞異物到人體奇觀、從鄉(xiāng)土風(fēng)情到人間百態(tài)。

有人覺得快手將當(dāng)代中國人撕裂成了兩半。如果不打開這個APP,一半人永遠意識不到另一半的存在。在知乎上,“如何看待「快手」這個App”的問題下面,一個簡短的答案獲得了一千四百個贊同:“跟剛下載知乎一樣,讓我感覺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2015年,快手是中國第一短視頻平臺。2016年初,快手開放直播功能,正式加入了這個新潮、暴利、不斷地制造網(wǎng)紅、又不斷地爆出丑聞的新興行業(yè)。

對于一些缺乏資源的年輕人來說,直播是獲得成功最方便的途徑。有極少數(shù)人成功了,他們賺錢的速度讓多數(shù)人忽視了直播的難度。游戲主播的成功可能是其中最誘人的一種,它描述了一條既不切實際但又真實存在的路徑:我會打游戲——我能開直播——我可能成功。


把我的經(jīng)歷借給你

桌上的火鍋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榆木卻感覺身體有些冷。

今年8月,在安徽阜陽一家“地道的重慶火鍋”店里,我見到了榆木。他在快手上有9900個粉絲,那是他玩直播的第25天。榆木和他的朋友悶騷亮坐在一起,顯得無精打采。一天前,他剛剛得了感冒。榆木抹了抹嘴說:“除了辣,啥味都沒有?!?/p>

悶騷亮看了榆木一眼,“我給你倒點涼水,你涮著吃。”他走到包間門口,對著門外喊:“老鐵!有沒有老鐵?老鐵能不能給我拿個空碗?”

嚴格來說,榆木并不能算是一個主播。他不開攝像頭(覺得自己難看),說話也很少(覺得聲音不好聽)。做主播至今一共只開播過兩次(觀眾只有幾十個人)。為了把觀眾數(shù)量“提高到100個人”,他給好幾個主播發(fā)私信請教漲粉經(jīng)驗。

悶騷亮在快手上有60萬粉絲,榆木在私信里管他叫亮哥。亮哥不但慷慨地幫助了他,還邀請他來阜陽玩。榆木的想法很簡單:“亮哥粉絲多,我過來玩幾天,我也能漲點粉?!?/p>

亮哥本來在阜陽附近務(wù)農(nóng),現(xiàn)在是一名《王者榮耀》主播。他在阜陽市區(qū)里租了一間房,正在籌劃自己的工作室。

亮哥工作室小區(qū)所在外部

亮哥的工作室隱藏在一座回遷房里,電梯里貼滿小廣告。打開門,客廳的地板上孤零零的躺著一只蟑螂。由于臥室的面積更大、采光更好,所以他把臥室當(dāng)做起居室用。天氣炎熱,他們出門時沒關(guān)空調(diào),屋子里的二手空調(diào)是亮哥在附近的家具市場買的,噪音大,還一直往外滋水。我們坐在臥室里聊天,感覺旁邊有人正在淋浴。

亮哥看我不知道應(yīng)該坐哪,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不算啥工作室,哥你就隨便看看?!彼_抽屜找煙,但里面沒煙,倒是放了7、8個麥克風(fēng)。剛玩直播的時候,觀眾聽他說話總有電流聲。他一開始用幾十塊的麥克風(fēng),后來用幾百的,最后用一千的,觀眾終于滿意了。他直播用的所有東西都是二手的,只有麥克風(fēng)是新的。

亮哥讓我和榆木坐在單人床上聊,他躲到客廳里。那里放了一張雙層床。榆木來這里幾天,亮哥把自己平時睡的單人床讓給他,自己睡雙層床。榆木很感激:“亮哥對我確實挺好的,啥都給我整明白了,整的我都不會了”——不會是東北話里不知所措的意思。榆木從沒去過東北,但他說話帶有濃烈的東北口音。

榆木本名張子軒,今年18歲。兩個月前,他剛從濰坊市工商職業(yè)學(xué)院畢業(yè)。在學(xué)校學(xué)了2年汽修以后,他的汽修技術(shù)還沒有《王者榮耀》好。畢業(yè)后,他在家里給人當(dāng)游戲代練,“也不知道將來想要干啥,就被我媽的一個電話給干蒙了?!?/p>

母親給他找了個防爆檢測工作,在山東東營。每天的工作內(nèi)容就是去工廠里檢查污水排放。他待了一個月,覺得實在無聊,自己跑回家了。他向父母宣布自己的新職業(yè)是一名游戲主播。為了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他決心要在3個月內(nèi)成功。為此,他定了一個目標(biāo):3個月積累10萬粉絲——本來他覺得3個月20萬粉絲才算成功。但25天過去了,粉絲數(shù)量還不到1萬,所以他給成功降低了一半難度。

我問他有沒有具體計劃,他吞吞吐吐。一開始說不告訴我,后來又說沒計劃,“我感覺只要奮斗一點,一般人都能上10萬關(guān)注?!彪m然只當(dāng)了一個月主播,但他已經(jīng)看了2年快手,平時除了看搞笑視頻,就是聽天佑喊麥。

榆木的父母很早就離了婚,他一直跟父親住在一起。他把當(dāng)主播的事通過電話告訴母親,兩人大吵了一架,甚至說出了“斷絕母子關(guān)系”。他本來和母親每周通話一次,做主播以后,再也沒打過電話。

來阜陽之前,他一心想著漲粉。如果不漲粉,就意味著得回東營干防爆檢測。但來了阜陽以后,他既沒有直播,也沒有提出進一步的規(guī)劃。倒是亮哥給他提供了一份合作方案,但是被榆木拒絕了。榆木的態(tài)度讓亮哥很無奈:“他想自己玩。他不明白,兩個月以后,他必須后悔。他現(xiàn)在年輕,人有點飄,不知道(直播)里面有多深的水?!?/p>

亮哥擁有一輛棕色的五菱宏光面包車,這是他問朋友借的。在從火鍋店去工作室的路上,亮哥一直問我,“你要是寫了榆木,能不能發(fā)到騰訊游戲新聞上?”榆木病怏怏地坐在副駕駛上,對我們倆的談話愛答不理。亮哥不滿地說:“你看楊哥大老遠從北京來看你,你要跟哥好好聊。”亮哥發(fā)動引擎,在擁擠的城市道路里加速、超車、加速、超車。他們兩人都沒有系安全帶。我坐在后座上,沒有安全帶。

我告訴亮哥,我可能沒辦法讓他出現(xiàn)在騰訊新聞上,我只是想寫寫你們的經(jīng)歷。亮哥一聽就急了,他問榆木:“你有啥經(jīng)歷啊?唉,你也沒經(jīng)歷啥啊?!?/p>

“我經(jīng)歷多了!”

“你經(jīng)歷啥了?”

車廂里陷入一陣沉默。等紅綠燈的時候,亮哥點起一支煙,他搖下車窗,橘色的路燈裹在他身上。他吞云吐霧了一會,看著縮坐在黑暗里的榆木說:“要不,把我的經(jīng)歷借給你用?”

我防他我是狗

亮哥本名馬黎亮,今年19歲。去年8月,他在自己家的魚塘邊上種樹。一鐵锨下去,把腳筋給鏟斷了。他在床上躺了半年,醫(yī)生說:“你兩年內(nèi)再也別想干重活了?!彼?jīng)在馬路上賣過水果、在公園門口賣過氣球、在蕪湖邊上修過船、在工廠里當(dāng)過保安。現(xiàn)在他什么也干不了了。

在家養(yǎng)病的時候,有朋友教他玩《王者榮耀》。他只花了3天就玩到王者——他曾在我面前打過一把王者局,Carry全場。在快手上,他關(guān)注了一個叫二驢子的主播,專門發(fā)《王者榮耀》搞笑視頻。他在床上躺了半年,二驢子的粉絲漲到了100萬。

快手上幾乎所有《王者榮耀》的搞笑視頻都一樣:先在網(wǎng)上找到一個段子(搞笑瞬間),自己在游戲里導(dǎo)演配音,再用變聲器把聲音處理的十分滑稽。保存,上傳,等人點贊。整個過程只用手機就能完成。

這是亮哥制作過的部分《王者榮耀》搞笑視頻

亮哥一開始覺得這個東西門檻很低,也學(xué)別人發(fā)視頻。他的段子主要來源是抄網(wǎng)上的。但網(wǎng)上的段子大同小異。抄了幾十個后,他陷入了瓶頸。為了想出新的段子,他把自己關(guān)在工作室里兩個月。兩個月后,一個段子沒想出來,身體倒是胖了20斤。亮哥點起一支煙,低頭摸了摸后腦勺,“唉,可能是我文化太低吧?!?/p>

他沒上過高中、也沒上過初中。小時候在阜陽體校學(xué)武術(shù)。2008年,11歲的馬黎亮參加阜陽市第12屆運動會,拿了全市武術(shù)比賽第一。他問:“劉玲玲你知道嗎?”劉玲玲是奧運會體操冠軍,小時候也在阜陽體校上學(xué)。

他猛吸一口煙,“我真是后悔。如果不是荒廢了三年,現(xiàn)在可能就走體育那條路了?!钡霉谲娔悄?,他爸正在外面做生意。因為“犯了點事”,被公安局抓走了。他爸進去三年,他就在家混了三年。他住在奶奶家,天天打游戲。親戚朋友輪番來勸,死活不去上學(xué)。

直到他爸從里面出來,他才出去打工。這一走,就開始了東奔西跑的生活。最西到過新疆,最南到過海南島,不是干體力活就是做小生意。亮哥沒啥愛好,就是從小喜歡車。他有一個親戚,以前是開飯館的,他幫親戚進肉進菜的時候?qū)W會了開車,那年他才15歲。

去年,他好不容易回了家,他爸竟然不認識他,“在外面太苦太累,黑的不成樣子了?!北鞠朐诩依镄欢螘r間,幫家里干點活,誰想到,“我現(xiàn)在殘疾了?!?/p>

為了找到新的生計,亮哥半感興趣、半無奈的做了主播。想直播,就必須和觀眾說話,但他連普通話都說不清楚。剛開始,經(jīng)常有人罵他聲音難聽,時間長了,他和觀眾都麻木了,“習(xí)慣了就不罵了?!边€有比這更難解決的事,他不知道直播的時候能說什么。半個月前,他在小區(qū)樓下買了5斤書。那些書不知道是盜版還是舊書,按1斤20元的價格在地攤上處理。

書買來半個多月,一共看了17頁,平均一天看一頁。大多數(shù)書連名字都忘了,只記得兩本叫《經(jīng)濟學(xué)原理》和《人性的弱點》。他覺得后一本書好,“講了許多人生的道理?!蔽覇査麨槭裁促I這本書?他也說不上來。其實他不太在乎這些書寫的是什么。因為本來想買主播專用書,但是沒找到。

他挺羨慕一些大主播的,不光能說會道,還開攝像頭?!澳憧创笾鞑ィ嬗螒蛞患铀妥鰟幼?,動作也浮夸,粉絲就哈哈笑?!彼霾粊砟切﹦幼?,“外形也不行”。他知道開攝像頭會有更多人看,但他覺得自己的外形屬于減分項。

亮哥現(xiàn)在主要思考的方向是“商業(yè)化”,就是怎么通過直播賺錢。一個月前,榆木給他發(fā)私信的時候,他就決定拉他入伙。因為榆木的《王者榮耀》打的更好。他想倆人直播雙排,當(dāng)個技術(shù)型主播。榆木來之前,他啥都想好了,“我給你(榆木)五成股份,行不行?咱倆把合同咔一簽,這號以后就咱倆的?!?/p>

但是他沒想到,榆木不想和他合作。

榆木就是想漲點粉。他求亮哥幫忙,亮哥就幫他漲了。“他到人家主播那刷2、3百塊錢,才漲1、2百粉。我這不要錢,咔咔給他整了1、2千!”榆木自己也承認,“亮哥對我是確實沒話說?!边@次來阜陽,他一分錢沒花,都是亮哥給拿的。但他還是覺得“亮哥在防著我?!?/p>

“我防他我是狗!”亮哥急了,“他想的是啥,他就想我開著直播,不停給他喊關(guān)注。那可能嗎?看的人都走了,我這直播有啥意思呀?”他們?yōu)檫@事吵過,不好意思在我面前全說出來。一提到合作的事,他倆就誰都不愿意再說話了。亮哥躺回雙層床下鋪上擺弄他的手機,不時傳來滑稽的視頻聲。

過了一會,我提議說,我想看看你們開攝像頭啥樣。亮哥的嗓子里發(fā)出了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哎呀哎呀”聲,好像是表示難為情。在我的邀請下,他和榆木坐在了電腦前。他們固執(zhí)地把攝像畫面縮的非常小,放到屏幕右下角——就好像電腦桌面上正在直播游戲一樣。

攝像頭一打開,他倆立刻就像被施了魔法,仿佛換了一個人。榆木開始不停拉外套領(lǐng)子,好讓它在視頻里更加挺拔。亮哥則有些不知所措,他用左手一遍遍地撫摸自己的寸頭。有那么一瞬間,我看到他甚至把上下嘴唇咧開,觀察了一下自己的牙——就好像即將跟心儀的女生第一次約會一樣緊張。我對榆木說:“你在鏡頭前挺好的?!彼唪龅匦α诵?,把臉貼到攝像頭前,看了看自己的青春痘。

亮哥不愿意公布自己的照片,這是他在我面前玩《王者榮耀》

也許是受到感冒的影響,榆木有些累了。他不再對攝像頭有興趣,而是躺在了單人床上。做直播到現(xiàn)在,他一共收到過幾百塊錢,真正的收入來源仍然是游戲代練。亮哥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穩(wěn)定收入。但其中的大部分,又被他拿出來給更大的主播刷禮物。這是直播行業(yè)慣用的漲粉方法。

榆木呆呆地盯著天花板,大概休息了一根煙的功夫,突然問我:“你到底為啥采訪我?”

我本來并不想采訪榆木。一個星期前,我是在別人的直播間里發(fā)現(xiàn)他的。當(dāng)時,他正和一個叫游弋的斗魚主播組隊打排位。榆木就像一個上了發(fā)條的鬧鐘,每隔幾分鐘大喊一次:“喜歡主播的可以到快手搜一下榆木謝謝。”就是因為他連續(xù)喊了一個小時,我決定把他加入到采訪計劃中。

榆木一下子來了精神。他和游弋是玩《王者榮耀》認識的,兩人一起接過代練。他對游弋很感興趣,主要是因為,他所渴望的成功,在游弋那里都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能有多大的贊美,就有多大的詆毀

游弋和榆木有著相似的經(jīng)歷。沒上過大學(xué),在家人的反對下做了主播——直到他給父親買了一輛15萬元的雪佛蘭汽車。游弋目前的月收入超過6萬元。說到這,榆木和亮哥對視了一眼。我問他們羨慕不羨慕?榆木嘿嘿一笑,“羨慕?!?/p>

8月初的某天,我在一家咖啡館里見到游弋。他穿著入時,頭發(fā)染成金色,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放松。我約了他很多次,但他一直抽不出時間。每天中午12點,他會連續(xù)直播5個小時。吃完晚飯后,再次直播到晚上12點。半夜是他的娛樂時間。他要“吃雞”到睜不開眼睛,然后拖著疲倦的身子睡到第二天開播前。

每一次采訪,他都帶著一個不同的朋友。他們?nèi)局S色的頭發(fā),穿著黑色的衣服,所有人都在高中輟學(xué)。游弋目前和4個輟學(xué)的同學(xué)住在一起。聲稱房租每月一萬元。這筆錢由5個人共同承擔(dān),但其他4個人“并沒有生活來源,也沒有工作?!?/p>

在斗魚直播的第一天,他就被噴子給噴哭了?!澳昧巳祟^說你搶、死了說你慫、贏了說你躺、輸了說你坑?!比绻粐姷脤嵲谑懿涣?,還不能下播,因為噴子會噴“這個主播沒有素質(zhì)?!?/p>

他曾花350元,在斗魚購買過10萬關(guān)注。這10萬關(guān)注后來又掉了。不過,他的損失不算太大,他見過有人一夜之間掉了100萬關(guān)注。目前,他在斗魚的關(guān)注量超過50萬。距離開播還不到半年。過快的躥紅速度讓他成為了一個招人眼紅的幸運兒。

在知乎上,有很多關(guān)于游弋的提問,幾乎都是負面的。有人說了一個游弋是如何蹭某位主播的大腿,之后又暗箭傷人的故事——這些故事栩栩如生,而且可以追溯到虎牙——也就是游弋上一個簽約的平臺。他在虎牙僅僅直播了兩個月,就被斗魚以更高的工資、更好的推薦位置挖走。

“這些事我都知道,跟我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彼囊粋€金發(fā)朋友突然插嘴。說這番話前,他正在哼唱“想陪你去浪漫的土耳其?!彼f:“這些都是黑粉造的謠,跟兩個主播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真的很好奇,知乎到底是一個什么軟件,為什么這么多造謠?”

也有人指責(zé)游弋給馮提莫——一個著名斗魚女歌唱家刷禮物求上位的事。游弋立刻露出了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成熟,“刷禮物不是很正常嗎?她唱歌好聽,行嗎?”他不耐煩地說:“哪個主播沒給別人刷過禮物?這不是很正常?!彼慕鸢l(fā)朋友也適當(dāng)?shù)刂赋觯骸拔腋杏X,一個人能有多大的贊美,就有多大的詆毀?!?/p>

游弋本名高磊,今年19歲。1998年,他出生于山東省臨沂市平邑縣。初中畢業(yè)后,高磊考進了平邑縣二中。“按教學(xué)質(zhì)量排名,二中在平邑縣排第三?!逼揭乜h一共有四所中學(xué)。高磊上的二中在學(xué)校里設(shè)立了手機充電室,充滿一次五毛。

他從高二開始輟學(xué),直播時間超過半年。這半年為他帶來了豐厚的收入,也讓他在當(dāng)?shù)剡^上奢侈的生活。只要高興,他經(jīng)?!俺灶D飯就花掉700元,買雙鞋可以花4、5千?!彪m然一個月可以賺6、7萬,但還是覺得“錢根本都不夠用?!?/p>

在第一次見面后,游弋消失了4天。他不回復(fù)任何信息,手機也處于無法接通狀態(tài)。第5天,他告訴我,“前幾天我爸生病了,今天可以見。”到了約定時間的一小時前,他又反悔了,“打電話不行嗎?”

時間接近晚上7點,平邑縣迎來了“炫舞國際藝術(shù)中心”的歌舞表演

不論我如何請求,游弋始終不愿意讓我參觀他的住所,他認為這非常的不方便。從那以后,他的直播時間也突然變得不規(guī)律起來。臨近開學(xué),粉絲群里經(jīng)常有人為無法收看直播而唉聲嘆氣。根據(jù)游弋自己的了解,他之所以能“俘獲”大批粉絲,主要是因為聲音好聽。這從多數(shù)粉絲的性別與貢獻榜的名單就能看出端倪:游弋的長腿女朋友、游弋的小草莓、游弋的小心肝。

其實我挺孤獨的

對于游弋“被黑”的經(jīng)歷,我很難確定榆木是同情多一點,還是羨慕多一點。他經(jīng)常說自己在等一個機遇,不過他也說不清機遇到底是什么,“就是突然就火了”。他覺得做主播不應(yīng)該是一件有壓力的事,但是“我媽給了我壓力。”

榆木躺在床上,感冒加劇了呼吸不暢,他嗡里嗡氣地說:“實在不行的話就聽我媽的吧。畢竟我自己的選擇已經(jīng)錯了好幾次了?!?/p>

小學(xué)的時候,他在唐山隨母親住過幾年。母親的要求非常嚴格,一放學(xué)就得上自習(xí)班,回家還得練字。到了周末,不是這個班就是那個班。熬了3年,實在熬不住了。6年級暑假回山東看他爸,他媽叫大舅來接他,他給大舅跪下,說什么也不愿意回去。

他現(xiàn)在住在山東濰坊諸城,父親在當(dāng)?shù)亟?jīng)營一點服裝生意。在亮哥工作室見面的那個夜晚,他定了凌晨5點的火車回家。我不理解,他為什么非要挑這個點。榆木半天不吭聲,說想家了,想爸爸了。

做主播以前,他想過打職業(yè),不過目的還是為了直播。他覺得當(dāng)上職業(yè)選手就可以“叭叭的提高知名度,然后開直播看的人會多一些。”在朋友的推薦下,他還去過一個位于濟南的俱樂部。那個俱樂部叫SK老金,投資人是個燒烤店老板,連教練都沒請。訓(xùn)練場在燒烤店二樓,樓下賣燒烤。榆木待了一個月,“吃燒烤吃到嘔吐?!彼髞砟昧?600塊工資就回了家。因為感覺打職業(yè)也沒有那么簡單?!疤珔柡Φ模ň銟凡浚┤ゲ涣耍牟幌肴?。”

“我錯了,選錯太多次了,不然我就能上大學(xué)了。”他把單人床上的被子扯過來,蓋到頭上。我問:“那你覺得選擇做主播也是一種錯誤嗎?”被子里就沒傳出說話聲了。

第二天中午,我給亮哥打電話,他正在送榆木去火車站的路上。他倆都起晚了。

下午我又去亮哥那坐了一會。他說榆木趕著回去其實是見女朋友。“你說咋整,干啥大事呀?”這幾天他們倆都沒直播。亮哥本來想帶他出去玩玩,但是他走的太急了,“說是我給他照顧的太明白,在這變懶了。”亮哥又點起一支煙——做主播以后,他的煙癮大增。如果抽煙也算消遣,這就是他唯一的消遣。他說:“哥呀,雖然我就比他大一歲,但是他太不穩(wěn)當(dāng)了,吊兒郎當(dāng)。他說他盡力了,但是我看他表現(xiàn)……你盡力啥呀。”

我和他聊了一會,他在電腦上打開了騰訊游戲新聞的網(wǎng)頁。他問我到底咋樣才能上那,“花錢也行?!?/p>

我定了當(dāng)天晚上的飛機,準(zhǔn)備走。亮哥要送我,我拒絕了好幾次。他說:“哥,你就讓我送吧,反正我待著也沒啥事?!痹谇巴鶛C場的路上,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阜陽是個二三線城市,但擁有1000萬人口。臨近晚高峰,道路上開始堵車。

這一路上,我沒問他任何問題,但他說了很多。大多數(shù)時候,我也不回答,他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我覺得這游戲成就了我,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東西。我挺感謝它的。比如說,我現(xiàn)在是個網(wǎng)紅。我們這邊人都知道我。比如16、7的小孩,一提悶騷亮,在我們這個地區(qū)還挺有名的。但是干這個吧……其實我挺難受的?!彼詈笳f:“其實我挺孤獨的?!?/p>

亮哥把我送到阜陽唯一的機場,停車場里黑漆漆的一片。這一路上,到處是新修建的馬路,路燈也沒有。我倆在機場門口告別,抽了支煙。我目送他上車,車在黑暗里揚長而去。

我走進僅有4個登機口的候機廳,在角落里坐下,打開快手,搜索榆木。一天過去了,他的關(guān)注量卻沒有任何增長。我點了一下關(guān)注,成為了榆木的第9901個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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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中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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