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與油炸臭豆腐絕配。
“臭干子——鹵雞蛋,味道——好得很!”
我的老家在湖北。十幾年前,我總能聽見這番叫賣,即使我正打著游戲,也會顧不得戰(zhàn)局的激烈,扒開窗戶回應一聲:“等我一哈,馬上下來!”
湖北三月和四月雨天較多,可能今天穿著短袖、頂著大太陽出門,晚上就突然下起了暴雨,到了第二天早上也停不下來,毛細細地打在屋檐上,“鐺鐺”聲叫人心煩。越過窗臺上努力爬行的蝸牛,伴隨著電子喇叭里的叫賣聲,一輛推車慢慢地駛向小區(qū)深處,我知道是我最喜歡的油炸臭豆腐來了。
這種日子倒也說不上冷,但空氣中有種陰濕感,我覺得油炸臭豆腐可以驅(qū)寒,待游戲中的角色死掉,戳兩塊臭豆腐送進嘴里,十分愜意。
老小區(qū)總是簡單的,要么有個大院子,要么有個長廊道配花園。若是大院子,推車便繞院子一圈;是長廊道,推車便走到底了再出去。大傘被油鍋旁的鐵環(huán)固定住,湯鍋里冒出層層的熱氣,像要把旁邊的綠植都罩進去了。
在擺弄小區(qū)健身設施的老人家,聽到越來越近的叫賣聲,可能是心里惦記起小孫子、小孫女的喜好,也會喊一句“等一哈”,放下手中的活計,小跑著往推車趕去。
推車是雙灶臺式的,左邊油鍋里炸著臭豆腐,右邊圓柱形的湯鍋里煮著一顆顆雞蛋。湯鍋的湯汁用蒜、醬油、紅辣椒和各種香料制成,小販為了不讓湯汁閑著,往里面放了雞蛋。雞蛋煮出來相比常規(guī)鹵蛋的皮更彈牙一點,蛋黃顏色更綠一點。有客人來買臭豆腐,小販會將臭豆腐用塑料袋裝好后,用兩勺湯汁把臭豆腐過一遍,扎兩根小牙簽,再交到客人手上。
湯汁是暗黃色,乍一看以為是咸鮮口——它的前口確實是咸香味,后口卻突然變辣,這辣度可不一般,比川渝火鍋的湯水都要辣。我對湖北人很能吃辣的印象便是從這里來的。
不知那些推車里的湯汁是加了什么“獨門秘方”,做法我一直復刻不來。那時我是個忠實的《戰(zhàn)地之王》玩家,每當我問同局隊友能不能出門買個臭豆腐,屏幕上總會冒出來至少3句“煞筆”。
在那時,“煞筆”還是個很“淳樸”的詞,雖然是罵人話,卻并不包含過多的惡意,只是路人隊友間的嬉笑打鬧。除了“煞筆”,還有許多其他類似的詞匯,讓還在上小學的我受益匪淺。
其實就算不問這一句話,我也會去買,買之前先找個角落讓角色掛機,運氣好的話可能只是死掉,運氣不好則會被路人以掛機為由踢出房間。而正如我“又菜又愛玩”一樣,就算臭豆腐的湯汁再辣,我也很難抵擋住它的誘惑。
經(jīng)常來我家樓下的小販是個聾啞人——也許是,至少我從來沒見他開口說過話,總是默默地炸著臭豆腐,默默地收著錢。我一般會直接指向湯汁,開口告訴他:“這個多加點,多加兩勺?!彼麜c點頭,給我多加上幾勺,也不多收我的錢。
兩勺湯汁在湯勺里看分量不小,可要把塑料袋放在桌上,也就只能看到一層薄底——大部分都被臭豆腐給吸收進去了。這臭豆腐小而方,黃澄澄的,下完油鍋后會膨脹得厲害,這時它就有了吸湯汁的大本事。
單喝湯汁,或者是單吃臭豆腐絕沒那般滋味,一定得將它們組合起來,一口一個。待閉緊嘴巴,用牙齒輕輕地將臭豆腐一咬,湯汁在口腔里四濺,這樣做也有風險,濺到嗓子眼里會難受一整天,喝多少水也緩解不了那種麻痹與陣痛的感覺。
經(jīng)濟發(fā)展得很快,隨著舊小區(qū)、舊街坊的消失,我再也沒能見到撐著傘、帶著熱氣的臭豆腐推車。
《戰(zhàn)地之王》的玩家也越來越少了,國服最終于2019年9月25日停運。在2010年左右,它曾給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孩子帶來過極大的震撼。那時校園內(nèi)流行的FPS游戲是《穿越火線》,可我覺得《戰(zhàn)地之王》無論是玩法設計還是畫面表現(xiàn)都讓我更喜歡。
它只是運氣不好,生不逢時,對電腦配置有較高要求的它并不被大多數(shù)人所接受,我也是因為那時家里恰巧買了新電腦,才能暢玩這款“超越時代”的游戲。上了初中之后,我再也沒玩過《戰(zhàn)地之王》,玩它太孤獨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找不到一起玩的同伴,而青春期的孩子是最怕孤獨的。
幾年前我曾去過長沙旅游。來到天心南路,從某個小巷子穿進去,便能聞到陣陣“臭”香,這家“五娭毑臭豆腐”是長沙老派臭豆腐的代表。當?shù)嘏笥褵崆榈貫槲医榻B,那些給湯水的,或是加香菜、加蘿卜干的,都算是新派,而要想吃傳統(tǒng)的、地道的,還得來“五娭毑”吃。
我靠近后一瞅,簸箕里裝滿了黑不溜秋的的扁方塊,店員把它們放進油鍋烹炸,炸夠一定時間再盛到塑料盒子里,用筷子戳一戳,然后澆上醬油,淋點剁辣椒,游客便可以開始大快朵頤了。
我想起此前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說:“小情侶約會逛街時不太適合去吃長沙臭豆腐,因為又干又辣,會讓對方看到自己的丑樣?!?/p>
我卻不這么想:“人家是情侶關系,看著對象難受自己心里肯定難受,形象不形象有啥重要的啊,又不會看了丑態(tài)感情就不好了?!?/p>
像是在印證我的想法,店門口有個男的吃了兩口就開始“哈氣”,旁邊的妹子遞過一瓶農(nóng)夫山泉,他咕嚕咕嚕喝下肚,但似乎嘴巴里還是痛的、麻的,眼睛里也流出了淚水。但他沒有退縮,而是繼續(xù)吃著,還喂妹子吃了兩塊。他們的感情并未因為臭豆腐而發(fā)生什么變化。
我不習慣吃這種傳統(tǒng)長沙臭豆腐,它對于我來說太干了。我又去吃了朋友口中所說的“新派”長沙臭豆腐,它的湯汁微微有些酸。老實講,我也不太喜歡這種“新派”,可當我吃著吃著,好像有那么一瞬間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玩著游戲、等角色死掉后叉兩口臭豆腐吃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