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夜話,不是游戲評測。
前兩日,我接了一個游戲評測的活,是個在荒蕪的地球上打高爾夫的游戲,《高爾夫俱樂部:廢土》(Golf Club: Wasteland)。流程很短,2小時,沒什么可講的,我猜制作組一定是把“烘托氛圍”寫在墻上小黑板的第一行。
我不排斥這類游戲,而且在這之中,《高爾夫俱樂部:廢土》已經(jīng)算是有點玩法的了,如果它能把高爾夫的部分雕琢得更精巧一點……是的,獨立游戲開發(fā)者都不容易,所以我通常不會為“不夠精美”而苛責他們。
游戲的一切都很簡潔,高爾夫嘛,解構一下就是把球打進洞里。在現(xiàn)實里,你需要考慮風速、濕度、球桿、草皮,甚至還有打一場需要多少錢。到大部分高爾夫游戲里,像是“大眾高爾夫”和“馬力歐高爾夫”中,要素就減少到了“按得準不準”和“瞄得怎么樣”了。再到《高爾夫俱樂部:廢土》里——這是個2D游戲,瞄準的難度進一步下降,你需要考慮的只有地皮是滑還是澀,自己需要使多大勁。
我們通常會認為一個玩法簡單的游戲會有精美的故事,但也不是總能如愿。這游戲的故事幾乎只存在于背景里:地球不再適合生存了,人們移居到了火星,這里不太適宜生活,沒有娛樂,沒有聚會,甚至因為有爆炸隱患而不能吸煙。人們只是活著,然后懷念美好的舊時光。
與此相對的是,移民到火星上的權貴們——階級問題不管在哪個星球都有,火星也不例外——選擇把末日后的地球當成高爾夫球場,他們管這個叫“高爾夫俱樂部:廢土”,駕駛飛船往返于行星之間,只為了打一場有重力束縛的高爾夫。
我們的主角,一個光頭,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是最初被派往火星開墾荒地的宇航員,在經(jīng)歷了長久的、孤獨的火星之旅后,他成為了一個平凡的火星卡車司機,每天喝用尿循環(huán)出來的酒。某一天,他決定返回地球。
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故事。簡單到最終主角決定“寧愿死在地球上,也不想活在火星”的時候,我沒有被他觸動。
在打高爾夫的游戲之外,主角還能從自己的宇航員頭盔里收聽到一個廣播電臺,“火星懷舊廣播”。它是為了在火星上懷念地球而開的,播放老音樂,接聽觀眾來電。人們在百無聊賴的、只剩下“生存”的日子里給電臺打電話,說一些有的沒的,講他們的年少經(jīng)歷和現(xiàn)今的苦惱。
這很少見,你知道,我們通常只會在游戲里聽到被安排好的臺詞——我知道“火星懷舊廣播”也是制作者安排好的,但它聽起來目的性的確低了一點。在“最后生還者”系列或《對馬島之魂》里有幾十萬字的臺本,它們中的每一句都是有用的,每一句都能引出其他故事,而“火星懷舊廣播”只不過是在你旁邊賴著,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有一個德國女孩給電臺打電話,講她在地球上的事。她說,那時候她在維也納上學,大災難前的幾年,她和朋友在柏林散步。那時候他們剛從一個家庭聚會上回來,她還記得那間公寓有土豆的味道,因為他們在里面做土豆泥、喝烈酒。
這段講述很跳脫,從土豆泥到一個非常炎熱的夏日,想到哪說到哪。在那之后,她和自己喜歡的男孩并肩走著,她甚至忘記自己是否跟他接過吻,只記得手牽手時那種黏糊糊、汗津津、非常矛盾的感覺。
她和男孩走進了一個舞廳,游戲里講的是“科技舞廳”,可能是有什么架空的舞蹈動作。在這個她常去的“科技舞廳”里,她說自己記得胸口的跳動,和所有在這個工業(yè)空間里跳動的年輕人的身體。有一首歌很奇怪,它不斷在重復、重復、重復……于是她感到頭暈、冷汗直冒,像一只受驚的動物。
然后不知怎的,在被丑陋、迷幻、亢奮的氣氛包圍著的科技舞廳里,她說自己“突然想起一首海涅的詩”,海因里希·海涅,最偉大的德國詩人之一。于是在火星懷舊廣播里,在我于廢舊鋼鐵叢林里打高爾夫,球卻一次次回到原點的時刻,她開始背誦一首海因里?!ずD脑?。
詩不長,完全用德語念出,沒有字幕翻譯,我聽不懂里面的任何一句話。但不知道為什么,這是我唯一被打動的時刻。
(雖然這不是一篇評測,但依舊感謝提供測試碼的發(fā)行商Untold Ta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