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理想照進現(xiàn)實。
2014年，前“星際老男孩”解說MsJoy（知名游戲解說周毅）在他的解說視頻中放了一部青銅組（《星際爭霸2》天梯最低級別）的比賽Replay，這場比賽水平低下，沒有什么亮點，它被放上去唯一的原因就是其中有一個ID叫“用腳打星際”的玩家，正如他的名字一樣，用腳打星際。
這個視頻在當時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大家紛紛轉發(fā)，“真堅強！”“太厲害了！”諸如此類的留言出現(xiàn)在評論區(qū)，而后，它就像丟入大海里的一塊石頭，再沒有掀起波瀾。
“一位網(wǎng)友資助了我一款價值60塊的鼠標?！边@是李浩潔火起來后在經(jīng)濟上唯一的收獲。
李浩潔91年生人，住在內蒙古呼和浩特武川縣，“除了小時候去北京治療了一次，我沒有離開過這里。”在他6個月大的時候，發(fā)了一次高燒。他說不知道什么原因，總之沒有能夠及時去治療。自此之后，李浩潔的雙手失去了功能，生活起居只能靠腳實現(xiàn)。
小川是李浩潔一起長大的發(fā)小，他帶著李浩潔玩紅白機、街機，后來玩PC游戲， “我現(xiàn)在還是比較習慣手柄?！彪m然鼠標已經(jīng)能用得很熟練，但是鍵盤對李浩潔來說是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障礙。
2011年，小川帶著李浩潔去逛當?shù)氐囊故?，他在琳瑯滿目的盜版碟前看到了一款名叫《星際爭霸2》的游戲，他被封面上靚麗的畫面吸引，買下了這張碟。并且在那年，他也擁有了自己的第一臺筆記本電腦，“現(xiàn)在我還在用，牌子是宏碁的”，他告訴我。
在玩完單人戰(zhàn)役后，《星際爭霸2》國服正好在戰(zhàn)網(wǎng)上線，李浩潔開始用腳玩這款堪稱“最難RTS”的游戲。
“其實一開始我是拒絕的?！薄缎请H爭霸2》是他接觸過最難的游戲。李浩潔曾在網(wǎng)吧玩過《紅警》系列，從那時起就喜歡上了RTS游戲。用他的話說，《星際爭霸2》是他見過操作界面和表現(xiàn)張力最好的游戲。
他嘗試用一個恰當?shù)脑~語來形容，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個：“欲望”。
為了能玩好《星際爭霸》，李浩潔接近瘋狂地練習人機模式，同時在網(wǎng)上找諸如“少幫主”“笨哥”之類高玩的教學視頻，最終選擇了人族（《星際爭霸》內有人族、神族、蟲族三個游戲種族）作為上手的對象。
“我研究了很久，才選擇人族的。”為了讓我相信這句話，他提到了MsJoy的視頻，他并不贊同MsJoy在視頻里提到讓他玩神族的建議。李浩潔覺得MsJoy并不了解在無法用鍵盤的情況下操作神族的難度?！半m然神族操作比較簡單，但如果要使用折躍技能就必須使用鍵盤的快捷鍵，而我不能用鍵盤?！?/p>
“暴雪游戲的故事性很棒，每個游戲都會有一個故事貫穿始終?！迸c其說喜歡《星際爭霸》，不如說是喜歡暴雪來得貼切，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很少去玩《星際爭霸2》，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以及游戲的高對抗性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一定負擔，“《爐石傳說》比較合適我?！?/p>
兩年前，小川因為工作離開了縣城，自此之后，毫無社交的李浩潔只能通過游戲和網(wǎng)絡與外界交流。
剛玩《星際爭霸2》不久的時候，李浩潔在官方論壇里發(fā)帖介紹自己用腳玩星際的事跡，一個職業(yè)戰(zhàn)隊的人聯(lián)系到他，聲稱在考慮讓他加盟或者對他進行一些硬件上的幫助，這讓李浩潔感覺到了自己玩游戲的意義。
“后來他再也沒有提過?！?/p>
“沒有問他？”
“不太好意思，我臉皮比較薄?！?/p>
在找到MsJoy之前，李浩潔就在視頻網(wǎng)站上上傳了《星際爭霸2》的Replay視頻，也有人愿意解說他的比賽錄像。關于動機，他解釋說是希望讓人看到，看到就算像他這種身體有缺陷的人，也能玩好《星際爭霸》，猶豫片刻后，他說：“希望他們從心理上能佩服我?！?/p>
他此后陸續(xù)聯(lián)系到少幫主、F91、小色、MsJoy等知名解說，但都被婉拒了，“大多是說沒時間，”他對我說，“少幫主說我玩得沒有特點，我不太明白?！?/p>
MsJoy是唯一答應他的解說，視頻播出后，星際圈的人開始叫他“腳哥”，在天梯中偶爾有人會認出他的ID，并主動與他打招呼。
“我挺想往游戲方面發(fā)展的。”他告訴我，雖然由于生病的原因，李浩潔說話不太利索，但很希望能做游戲視頻或者解說方面的工作。
李浩潔在熊貓直播平臺上的名字和微博一樣，叫“堅強的腦癱患者”，我翻閱了一下，直播坊間有278人訂閱，直播等級0級?！白疃嗟臅r候有20人看我直播?！彼寡赃@個叫“不定期直播”的房間已經(jīng)荒廢了一段時間。
至今，李浩潔仍然希望能在熊貓TV上做直播，他想好了，要用手機做一些輕量級的游戲直播。一個手機播，一個手機玩，依靠個人經(jīng)歷和特別操作，與玩家進行互動。他覺得自己喜歡游戲，也愿意把事情做到極致。
而之所以遲遲沒有實行，他說是缺乏必要的設備。
“既然想去做，為什么不和父母商量一下？”
“我沒有收入，不好意思向父母開口?！彼q豫了一下說：“還是會擔心做不好，增添其他新的壓力，而且我內心其實還是想做關于《星際爭霸2》的視頻，但現(xiàn)在一臺好的PC機，都是上萬元?！?/p>
“對游戲主播那么執(zhí)念？”我問道。
他清了清喉嚨用力說：“其他路都被堵死了。”
現(xiàn)在李浩潔的生活很簡單，起床后就躺在電腦前用腳玩《爐石傳說》，做一些游戲任務，“偶爾也會和《星際爭霸2》的朋友們打一兩局娛樂賽、聊聊游戲和未來?！?/p>
“他們有時候會跟我借錢?！?/p>
“借錢？”
“我一般都不借，因為我本來就沒錢，他們就會學智商杯（‘星際老男孩’小色和F91錄制的《星際爭霸2》視頻，以諧著稱）里一樣叫我‘好哥哥’?！敝v到這里，李浩潔高興地笑了起來。
平日里，他很喜歡看有關《星際爭霸2》和“星際老男孩”的視頻。
拋去在游戲上的時間，剩下的李浩潔都會選擇聽歌并記下一些有趣的歌詞，從2009年開始，李浩潔就開始聽著曲子寫歌詞，雖然他并不了解譜曲，但還是會在一些音樂論壇發(fā)表自己的作品。
據(jù)他自己所說，他已經(jīng)為20多首歌寫了歌詞?！澳馨l(fā)給我聽聽嗎？”我問完不久，他給我發(fā)來了一首歌的鏈接，標題寫著沈麗穎《舊時情節(jié)》，我搜索了一下沈麗穎，找到了她的新浪微博，上面寫著“第一音符傳媒有限公司歌手”，粉絲數(shù)851人。
歌詞開頭寫道：“雨落在你我之前，像淚痕劃過側臉?！?/p>
“還有其他的歌嗎？”面對我的追問，他說：“其他的在網(wǎng)上不太好找?！?/p>
直到今天，寫歌詞并沒有給李浩潔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收入，對此他也并不是特別在乎，他說歌曲都是別人傳上去的，他也不參與任何收入和費用問題?？雌饋硭]有以此謀生的打算。
他只是跟我說：“圈子里的一些朋友會喜歡聽，不過也會有不同的聲音?！崩詈茲嵳f得很小心。
目前身在福建從事天然氣工程的陳哥的《星際爭霸2》ID叫“l(fā)ofadGG”，現(xiàn)在天梯段位處于鉆石組（《星際爭霸2》天梯段位從低到高為青銅、白銀、黃金、白金、鉆石、大師、宗師）。
他在《自由之翼》剛發(fā)售的時候就認識了李浩潔，“當時覺得他的打法很新穎，與別人都不一樣，當然還有他奇怪的ID。”陳哥那會并不知道這個ID叫“用腳打星際”的玩家真的是用腳在打星際，當時還是新手的陳哥很快與李浩潔成為了朋友，時常一起切磋技藝。
直到現(xiàn)在，陳哥仍然和李浩潔保持著聯(lián)系，偶爾約上一盤娛樂賽，不過由于實力已經(jīng)相差懸殊，基本上都是陳哥陪著他在玩。
“他跟我說他‘經(jīng)常一個人’，”這是陳哥時常在李浩潔嘴里聽到的話，從陳哥那里得知，雖然視頻火起來后有人聯(lián)系他，但漸漸地，該走的都走了?！八f話不太方便，其實很難和人交流，我也是適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分辨他在說些什么?！?/p>
?“能說上話朋友的，應該就只有我一個了吧?！鄙习嗟臅r候，陳哥經(jīng)常會接到李浩潔毫無征兆就發(fā)來的語音請求，大多時候陳哥都會接通后陪他說說話。
但他并不否認有時因為一些客觀原因，難免會覺得不耐煩，“他經(jīng)常會重復一些星際老梗，也會自顧自的大笑?！边@種時候，陳哥會假借吃飯的理由結束對話?！八綍r看起來很樂觀，其實自尊心很脆弱。”因為這點，“假借吃飯”的方法陳哥只用過幾次。
8月11日是陳哥和李浩潔最近一次一起玩《星際爭霸2》的時間，那天中午我剛好結束了對李浩潔的采訪，李浩潔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陳哥。
當時陳哥問他：“靠不靠譜？能不能上頭條？”
“不知道，說不定能跟他們要點贊助?！?/p>
“線上采訪還是線下？”
“線上。”
“線上采訪有什么用，線下采訪還能給你拿點水果?！?/p>
陳哥像往常一樣和他開起了玩笑，同李浩潔長達7年的交流讓陳哥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贊助”這個詞他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腳哥（李浩潔）跟一些機構聊天，就會提到贊助，別人一聽要錢，就躲開了?！?/p>
我從陳哥口中得知，李浩潔的病情在惡化。
對于李浩潔對直播的堅持，陳哥其實并不太贊同，但出于朋友關系，它也并沒有點破。陳哥略帶猶豫地跟我說：“他之前努力過，但沒有用，其實該放棄了，好好養(yǎng)身體才是。他的直播我看過，話說不清楚，說白了就是在賣笑。”
“總之是個可憐人?！边@話在陳哥思緒片刻后從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又輕又長。
“所以你更多的是出于一種同情嗎？”我本能的反問道
陳哥否認了我的問題，他說和腳哥聊天還是挺開心的，“能有一個聊得來的人挺難得?！?/p>
在2014年，就有網(wǎng)友在評論里質疑李浩潔，認為他是炒作，或者直接對其進行辱罵。
“每個人都會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吧?！碑敃r李浩潔真的很氣憤，甚至影響到了每天的青訓，但漸漸他釋懷了，對于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幾乎沒有社交的李浩潔而言，游戲帶給他的快樂要多于痛苦，他用《星際爭霸2》的一個陳年老梗回復了我的疑問：“玩星際，你快樂嗎？”
這句話來得太過突然，問得我有點語塞，我慌忙接道：“快樂，快樂。”
“你真的會寫出來嗎？”他懷疑地問我。曾經(jīng)也有游戲編輯找過他，要做一個專訪，并發(fā)來了問卷調查，為此，李浩潔用腳打字認真地回復了每個問題并特地錄制了一段視頻，但就跟之前的事情一樣，再無音訊。
“這種事情看多了就好了，都記恨的話我早就氣死了?！?/p>
對于自己為何如此快地被人遺忘，李浩潔做了分析，他說《星際爭霸2》本身玩的人就少，剛出視頻時大家都覺得用腳很厲害，但輿論不會一直持續(xù)下去。“說到底，其實就是我玩得不夠好，始終是青銅的水平，沒有華麗的操作，連說話互動都困難?！?/p>
“這些我都是知道的?！?/p>
每當李浩潔情緒低落的時候，他就會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管怎樣，我又平安地度過了一天?！?/p>
李浩潔說他現(xiàn)在每天都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玩游戲、寫歌詞、看書、和網(wǎng)友聊天，漸漸已經(jīng)感覺到了乏力，這種乏力不斷地堆積，讓他時常情緒低落。加上從兩年前開始，身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異樣，會伴隨著劇烈的頭疼和吐血情況，這件事情，他并沒有告訴父母，至于原因他也沒有同我說。
?“生活就是垃圾?！彼蛔忠活D地說完，笑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