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些司空見慣的“一洗就白”的反派相比,這些只有在被推倒之后,才會讓我們產(chǎn)生哀其不幸之感的悲情反派,才能讓我們在通關之后久久不能忘懷吧。
在這個個性表達壓倒一切,“圣母婊”人人喊打的時代,“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的傳統(tǒng)英雄主義思維早已不受待見。按照“非正義即邪惡”二分法進行角色劃分的流行文化作品,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市場。
除了那些靠高顏值、高智商招人喜歡,或是“有誰比我慘”的身世來博取玩家同情的Boss之外,還存在這樣一群反派,他們無論從動力還是立場角度來看,都看不出半點問題,以至于因為世人的不理解,或是敘事角度的不同,而不得不背上千古罵名。我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將其打倒,雖然也會有一絲“成就感”,然而很快就會產(chǎn)生“細絲恐極”之感——原來“我”才是助紂為虐的一方,原來“我”自始至終都被主角光環(huán)所蒙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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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輪山貓(Revolver Ocelot,《合金裝備》系列)
整個《合金裝備》系列的核心矛盾,在于對引領者(The Boss)這位傳奇女英雄遺志的兩種不同的繼承方式。經(jīng)歷過二戰(zhàn)和冷戰(zhàn),見證過世界多次瀕臨毀滅邊緣的她,希望我們所生活的這片土地不再因為意識形態(tài)而分割,重新回到一個整體,人類為了共同的目的團結在一起。引領者的悲劇在于,她的身份是一名“士兵”。作為軍人的她,任何為了個人理想而戰(zhàn)的努力都是徒勞,她不可避免地淪為大國博弈的犧牲品。
零點少校(Major Zero)和大首領(Big Boss)作為引領者理想的繼承者,從一開始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零點少校成立的Cipher組織(即“愛國者”的前身)憑借“哲學家遺產(chǎn)”(一筆戰(zhàn)前時代的巨額財富),秘密壟斷了主要國家的經(jīng)濟、政治和軍力,成為了幕后的太上皇。而大首領則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屬于軍人的理想之國,為那些不甘愿成為政客棋子的士兵們找到了容身之地。
然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二人都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異化:零點少校的權力欲愈發(fā)膨脹,他留下的“愛國者”AI更是曲解了引領者的思想,試圖通過對信息、思想的絕對控制,乃至所謂的“戰(zhàn)爭經(jīng)濟”來維系人類的發(fā)展。
而大首領則不惜開發(fā)先進的核機甲“合金裝備”(Metal Gear),通過這種強大的遏制力來實現(xiàn)所謂的“核廢絕”,讓世界從此沒有戰(zhàn)爭和沖突——這種極端思想必然觸犯了大國的利益,讓自己淪為了人人喊打的恐怖組織。
之所以說左輪山貓才是整個MGS系列的核心人物,不僅僅是因為他具有根正苗紅的天然屬性(是引領者的親生兒子),更在于他自始至終都對大局有清晰的認識。為了實現(xiàn)母親的夙愿,他以多面間諜的身份在各大派系斗爭的夾縫中生存。他繼承了母親的犧牲精神,為了偉大的理甘愿賭上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自我催眠,放棄對自我人格的支配,只為將人類從“愛國者”這一褻瀆了引領者愿望的數(shù)碼籠牢中解放出來。
更讓我們感慨良多的是,只有在MGS4最終的那場“天王山之戰(zhàn)”結束后,山貓發(fā)自肺腑的遺言中,才能讀懂埋藏在這位曾經(jīng)讓我們恨得咬牙切齒得的大反派心底的苦與悲。
在MGS4中山貓有多次干掉老蛇的機會,他之所以不下手并不是因為反派話癆綜合癥,而是出于利用老蛇來破壞愛國者系統(tǒng),達成自己“打著紅旗反紅旗”計劃的目的。至于他最終要和老蛇的這場火星撞地球的大戰(zhàn),只是在計劃完成之后,和自己一生的羈絆進行最終的了斷,不帶任何缺憾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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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斯·崔雅(Darth Traya,《星球大戰(zhàn):舊共和國武士2》)
以古希臘悲劇為基調(diào)的《星球大戰(zhàn)》,不可避免地存在臉譜化的情況,但原力的兩端——光明與黑暗,并非能用“非黑即白”這4個字來進行二維區(qū)分。就拿“洗反派”這個活計來說,恐怕還沒有一個角色敢和“黑勛爵”(Darth Vader)來比。
即便是代表著光明與正義的絕地武士,也絕非一群圣母。且不說絕地長老會幾乎每個人都有黑歷史,就拿正史來看,又有多少絕地在追尋力量的道路上墮入魔道——雖然他們一開始的本意都是好的,但由于其肆無忌憚使用原力的力量,導致最后被黑暗面俘獲。
即便是那些擁有強大信仰,堅決捍衛(wèi)絕地教條的人,又在歷史上充當過那些角色呢?天行者和克諾比是克隆人戰(zhàn)爭的英雄,但是在這場戰(zhàn)爭本身就是西斯尊主普雷格斯杜庫伯爵這兩個壞蛋自編自導的產(chǎn)物,這難道還不是對“光明”二字最大的諷刺?
更加可笑的是,避免黑化只能靠絕地的自律,原力一不平衡,雙方就要開打,甚至很長時間以來,“好話說盡”的光明面對“平衡”的理解都是錯的:舊絕地教團認為把西斯殺光了就天下太平了,結果魁罡金和歐比萬認定阿納金就是那個平衡者,沒想到當時絕地已經(jīng)壓制西斯多年,于是絕地反過來被阿納金給“平衡”了……
這種靠“砍人”來維持的“平衡”,難道還不夠荒謬嗎?
雖然也有在絕地和西斯之間的灰色地帶游走,和任何一方都保持距離的人,比如光暗傳奇瑞文(Revan),但他也只是對原力的兩面有著更為深刻的理解。
達斯·崔雅可以說是整個“星戰(zhàn)”世界觀中最具全局視野的Boss,她相信光與暗的爭斗會無止境進行下去,所以銀河注定永久被爭亂所擾。關于宇宙和平的實現(xiàn)之道,她的思想最為深刻,在旁人看來也最為偏激。絕地和西斯無非都認為對方是錯誤的,自己所走上的原力道路才正確。而崔婭則完全脫離了“光與暗”的對立,進入了更高的層面——她質(zhì)疑原力的存在,并且要消滅原力!
當然,有人會用“殺人的不是槍,只有人才會殺人”來證明崔婭也不慎染上了日式中二病,不過原力難道僅僅只是一把“槍”嗎?
單從技術角度來看,原力也是一件絕對意義上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要知道在外傳作品中,手撕艦隊、爆裂星球之類的事情,對于原力大師來說也只是分分鐘的事情,帕爾帕庭皇帝的原力閃電在恩多星戰(zhàn)役之前,已經(jīng)修煉到了一出手就能滅絕一個星球表面生物的地步——這真是貨真價實的“精神原子彈”呀。
既然把一個悶罐子發(fā)射到太空都要舉國慶賀的地球人都知道核武器要禁,那么有人在“太空歌劇”時代提出要銷毀“大殺器”,難道也錯了嗎?
原力使用者們所制造的一場場宇宙紛爭,是崔婭對原力仇恨的最大動機,也是為她同時被絕地和西斯兩派所不容的根本原因。這樣的英雄如果想搞事成功,喬治·盧卡斯老爺也不會允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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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特·雷德(Ryder White,死亡島)、康拉德上校(Colonel Konrad,《特殊行動:一線生機)、馬琳(Marlene,《最后的幸存者》)
山崩地裂,喪尸狂舞,滿目的瘡痍與死亡……在災難中,幸存者們有的原地等死,有的祈求神靈的救贖,更多的人為了爭奪活下去的機會不惜放棄底線。也有人放棄了個人的安危,拯救同胞。
然而這些人,也有不少最終慘死在了“主角”的屠刀之下。
懷特·雷德,《死亡島》中的大反派,讓人誤認為喪尸狂潮的幕后主腦就是他。然而通過同名DLC,我們知道懷特的所作所為都是迫不得已,他僅僅只是想獲得疫苗,來拯救尸變的家人。《死亡島》那個讓人記憶猶新的“殿堂級”CG預告片中的爸爸如果能活下來,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去當這樣一個反派。
《特殊行動:一線生機》是一部以經(jīng)典越戰(zhàn)電影《現(xiàn)代啟示錄》為靈感的動作射擊游戲,很多人也因此一開始就被先入為主了:這個在被沙塵暴湮滅的迪拜都市中占山為王的少校,不正是電影中的那個跑去柬埔寨的樹林里面搞個人小王國的瘋子——維拉特上尉嗎?
游戲中,長著一張正義凜然臉的主角沃克爾(Walker),在看到尸骸遍地的景象之后,全然忘記了偵察任務。他帶領兩名戰(zhàn)友,懷著一顆紅心,以兩手武器,三生有幸,四進四處的方式參與到這次扮演上帝,拯救受苦受難的阿聯(lián)酋人民的正義之戰(zhàn)之中。即便對阻撓自己行動的“友軍”和平民開火也在所不惜,因為咱是美利堅救世軍??!
然而情況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樣,上校才是在沙暴發(fā)生的第一時間進入災區(qū)拯救難民的英雄。由于局勢失控,撤離失敗后的上校只能下令設置安全區(qū)收容難民,進行軍事化管制。在生存資源日益匱乏的危局中,不得不以強硬手段來對付暴民和軍隊中的嘩變。可笑的是,這個真相從游戲一開始,就已經(jīng)揭示給了沃克爾,然而在美式英雄主義的作用下,主角和玩家均一廂情愿地相信,自己所做的才是為民除害的英雄。直到游戲的大結局,沃克爾才恍然醒悟自己所鑄下的彌天大錯。
更可怕的真相是上校早在數(shù)月前就已經(jīng)自殺,無線電中不時傳來的挖苦和質(zhì)疑自己的那個聲音,還有自己在“敵軍司令部”中對峙的人形幻影,全部都是沃克爾無從安放的英雄情懷臆想出來的產(chǎn)物!
在《最后的幸存者》這場災變中,將人類“蘑菇化”的蟲草菌席卷整個北美。疫苗研制失敗,國家瞬間崩潰,美國政府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三種茍延殘喘的方式:實為軍閥的地方勢力組織隔離自治,進行軍事化統(tǒng)治;一個個“獵人”團伙在廢土中尋找寶貴的資源,他們中的一些人殺人越貨,甚至靠“人相食”這種讓人作嘔的方式活下去;也有人像湯米叔叔那樣依靠水壩、農(nóng)場來自給自足,過著相對有尊嚴的生活。不過一旦有陌生人接近外圍,肯定要吃到從“世外桃源”射出的子彈……
在這些本質(zhì)上是靠剝奪他人生存機會,來給自己續(xù)命的小團體之外,有一個在試圖在黑暗中點亮希望之火和人性之光的組織,它的名字叫做“火螢”(Firefliy)——多么浪漫而貼切的名字!
這個組織首腦馬琳的目標是恢復美國的昔日體制,同各大實權派斗爭,同時尋求治愈這場瘟疫的疫苗,讓人類熬過漫漫長夜。然而他們的一切,都被本作的男主角喬爾給徹底毀滅了!
當然,“火螢”死得不冤。雖然這群“革命者”有綱領,但所干的事情只有暴動、掠奪、撤退和放棄——也就是那些地方準軍事組織眼中的“恐怖襲擊”。尤其是為了研制疫苗而試圖犧牲喬爾一路精心呵護得“女兒”艾利,這已經(jīng)踩到了這位大叔的底線——這下想不死都不行了。
在最后的“火螢”總部內(nèi),不僅試圖阻止喬爾帶領艾利離開的士兵們被打得尸橫遍野,就連奉命行事的醫(yī)護人員也慘遭屠殺。更讓人心寒的是,也算是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馬琳,最后也成為了斬草除根的對象。
順便一提,“火螢女王”馬琳并不是冷若冰霜的傳統(tǒng)反派,相反她在“犧牲艾利拯救人類”這個問題上也充滿了糾結和不舍。也正是因為她“圣母”的一面,導致火螢組織渙散,各自為戰(zhàn),執(zhí)行力幾乎為零。只有嘴炮的馬琳要為“火螢”的墮落負上全責,畢竟末世中即便想干好事,也需要鐵腕般的執(zhí)行力,有些時候也需要心狠手辣——這個問題,《行尸走肉》早就解答過了。
火螢的所作所為,固然不能完全符合我們的價值觀,但在“美末”的世界中,“道德”這個詞有意義嗎?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我們擺脫了獸性的本能。但是,如果把每個人都置身在一種絕望無助的環(huán)境中,所謂的人的理性就會全部崩潰,剩下的就只有單純而簡單的獸性——求生的本能,獵食的本能,進而就是嗜殺的本能。
即便是殺人越貨的“獵人”,我們也很難用簡單的“對與錯”來評價他們的行為。是的,獵人抱團成長,是讓內(nèi)部每個人都活下去。軍閥也沒有錯,因為他們維系著舊時代的秩序,維持著大多數(shù)人生命的底線。至于大開殺戒的喬爾,他要對自己愛和愛自己的人負責,對于一個失去親生女兒,不想再一次被命運撕碎的男人來說,“如果為了拯救世界讓艾利去死,那么我就讓這個世界去死!”這樣的邏輯,對于喬爾而言自然也是對的!總之,不符合自身生存利益的人,必須死掉,編劇對此亦無異議。
火螢也殺人,但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中,能活下來的人中間,又有幾個人不是靠剝奪他人的生存權才活到現(xiàn)在的呢?這個世界,難道就容不下一群至少還在為了信仰和希望而戰(zhàn)的勇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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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森·肯威(Haytham Kenway,《刺客信條3》)
帥氣的劍法,犀利的談吐,儀表堂堂,英氣逼人,對“革命”實質(zhì)有著一針見血般的洞察力……畫面中這位帥氣大叔名叫海森·肯威,他《刺客信條3》中登場的圣殿騎士北美分部大團長,被公認為AC系列中魅力最高的角色——不加“之一”二字,相信絕大部分人都沒意見。
《刺客細條》的世界觀,將整部人類史解釋為阿薩辛(Assassin,刺客)與圣殿騎士之間的斗陣史。海森碾壓全場的存在感,首先是因為其身世的特殊性來決定的:他是傳說中的海賊王刺客愛德華(4代《黑帆》主角)的獨子。在年幼失去父親,被殺父仇人帶至神殿騎士陣營之后的二十多年中,海森為了尋找真兇跑遍了整個“舊世界”,不惜和歐洲的圣殿組織翻臉。在知道了父親的刺客身份之后,也曾經(jīng)利用自己在騎士團中的權利和地位,來尋求讓千百年來殺得你死我活的兩個組織實現(xiàn)共存的方法,當然,他不可避免地失敗了。
在飄洋過海前往北美大陸分公司擔任CEO之后,海森終于找到了理想的天堂:在既得利益陣營尚未鞏固,王權缺乏基礎的新世界,圣殿騎士不再是統(tǒng)治階層的代言人,刺客也不是一群渾身散發(fā)著正義光芒,以維護人類自由為己任的義士。原本是水火不容、誓不兩立的圣殿和刺客,居然為了同一個目標,同一個夢想(美利堅的建國大業(yè))而努力,雖然立場不同,但畢竟在目標上有個共識。
而失散多年的印第安混血親兒子康納(刺客陣營)的出現(xiàn),讓海森的信念更加堅定:修復父子關系,也就找到了打開這張血色死結的鑰匙。共存之道一旦實現(xiàn),就能利用新世界的相對獨立性,來消弭雙方那些原教旨主義者的影響力,進而實現(xiàn)一個沒有刺客和神殿騎士的新世界——今天的美利堅,不正是靠著一手航母編隊一手好萊塢,來讓所謂“普世價值”播撒全球的嗎?
然而,現(xiàn)實對于海森而言同樣是骨感的,他再一次陷入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之中。在親情與理想之中,選擇其一,必定舍棄其一。最終,兒子與自己的徹底決裂讓他醒悟——在父子兩人中,只能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他選擇的是死在兒子的劍下,讓自己從無盡的煎熬中解脫出來。
話說,一旦這個“和事老”成功了,偃旗息鼓的刺客和圣殿豈不是讓年貨兼雷貨的《刺客信條》系列沒法繼續(xù)出了嗎,育碧第一個站出來不答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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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傳統(tǒng)意義上的反派是讓觀眾感受到“可惡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么在這個為反派洗地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的時代里,編劇們的工作重心已經(jīng)轉(zhuǎn)變到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與司空見慣的那些“一洗就白”的反派相比,這些只有在被推倒之后,才會讓我們產(chǎn)生哀其不幸之感的悲情反派,才能讓我們在通關之后久久不能忘懷,好像親手毀滅了一個偉大的夢想。
然而,正是因為命運強加在這些Boss身上的特殊身份同自身大志之間不可協(xié)調(diào)的矛盾,讓他們在悖論的漩渦中越陷越深,再掙扎也是徒勞,更不可能被世人所理解。也許被與自己羈絆一生的“你”殺死,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最后,讓我們用《哈利波特》中的金句來結束本文——
決定我們一生的,不是我們的能力,而是我們的選擇(It is our choices, far more than our abilities,that show what we truly 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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