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故事。
壯壯來北京讀書了,是阿強來接的他。
壯壯和阿強都是南方人,住在三線小城市。壯壯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拎著大包小包,背后還拖著一個沉重的行李箱。阿強在北京工作了幾年,對這里已經(jīng)甚為熟悉,在地鐵站外他接到了壯壯,自然地拿過了一只包,提出一塊到新學校的宿舍看看。
壯壯從小和阿強玩到大,阿強是壯壯的表哥,年紀大了他不少。阿強家是壯壯小時候最向往的地方,壯壯家教嚴,對電腦游戲卡得嚴,玩幾局游戲近乎奢侈。阿強家就不一樣,舅舅是一位嚴父,態(tài)度硬起來了,像一塊鐵板。不過他對阿強玩游戲這件事倒是看得開,只要不影響學習,想玩就玩。于是,就像大雁冬天往南遷徙,壯壯想玩游戲了,就嚷嚷著要去舅舅家玩,探望舅舅是假,和阿強玩游戲是真,到了就賴著不走,一連痛痛快快地玩上好幾天。
玩過的游戲五花八門,“拳皇”“三國戰(zhàn)紀”“魔獸爭霸”,壯壯最喜歡的是“合金彈頭”系列,戰(zhàn)斗刺激,小人的動作偏偏又特別滑稽。壯壯最喜歡的是一個僵尸關(guān)卡,玩家被擊中后不會立即死去,而是變成喪尸,行動緩慢,但跳得很高。最厲害是原本很難把控的手榴彈變成了從喪尸口中噴出的一片血霧,攻擊范圍大到覆蓋住整個畫面。壯壯技術(shù)不高,阿強就給他開修改器,調(diào)成“無限幣”,命數(shù)無限,隨便怎么玩,他最喜歡的一個玩法是主動變成喪尸,然后不停地噴血霧,“嗚啊——嗚啊——”
兩人一塊兒玩的游戲還有“CS”,不過家里的電腦只有一臺,不能讓兩人聯(lián)機游戲。再說了,壯壯手笨,也玩不好打槍游戲——一邊移動一邊射擊太難了,更別提復(fù)雜的穿墻系統(tǒng)和槍械購買了。那怎么辦呢?游戲看起來特別迷人,壯壯吵鬧著要試試,阿強想到一個好點子:讓壯壯操控“射擊鍵”,他只負責開槍,其他的都由阿強接管。阿強把回車鍵設(shè)置成了射擊,讓壯壯把手懸在上面,他一說“點!”,壯壯就像打字機一樣一下下地敲擊回車鍵,保證射擊準星不會擴散得太開;他說“掃!”,壯壯就死命地摁住按鍵,自動步槍“唰唰唰”地噴出子彈。
壯壯的記憶中,阿強從來沒有對他顯露出不耐煩的態(tài)度。無論壯壯想玩什么游戲,提出任何過分的要求,阿強總是照顧著他。當然了,有時候阿強想玩了,也會哄壯壯說“下把給你”,實際上自己玩了好幾局,但無論壯壯有多煩人,阿強也從來沒有生過氣,或是責怪壯壯。
唯一不能和壯壯分享的游戲是“DOTA”。對于壯壯來說,這游戲太難了,而且想不出一個辦法讓壯壯和他一起玩。操作鼠標吧,移動很重要,而且太難;按一個按鍵的話,也不像射擊游戲那樣常用,沒什么存在感。
于是阿強想玩“DOTA”了,就自己玩兩局,再陪壯壯玩一會兒他想玩的游戲。壯壯就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著。奇形怪狀的小人在地圖上奔跑,身上還放出不同顏色的光?!嘤腥ぱ剑〔贿^,最令壯壯不解的一點是,阿強喜歡粉色的英雄光環(huán)。一個男生怎么喜歡粉色,真奇怪!壯壯更喜歡青色,青色冰冷、明亮,看著就很酷。
壯壯心想,“DOTA”真好玩,以后長大了,也要玩“DOTA”。
時間過得很快,一年又一年,像河水沖走了泥沙,壯壯不知不覺就從小學畢業(yè)了,升入了初中。阿強也快要畢業(yè)了,他的成績不是很好,高中畢業(yè)后,糾結(jié)該怎么填報志愿,最后入伍當了兵。
這意味著壯壯不能和他一塊玩游戲了。畢業(yè)的那個暑假,阿強做了近視手術(shù),壯壯到家里玩,他戴著兩個雞蛋殼一樣的眼罩躺在床上,對壯壯笑,把手機遞給壯壯,讓他用流量下載游戲玩。
晚上,兩人睡在一個床鋪上。阿強跟壯壯說,我要去當兵了,但沒關(guān)系,等你畢業(yè)了,我就回來了。你好好學習,等我回來了,我教你打“DOTA”。
壯壯盯著天花板,心里美滋滋的。啊,哥要教我玩“DOTA”了。
阿強去當兵那天,壯壯和家人一起去送他。這時候壯壯已經(jīng)跟阿強一樣高了。阿強背著行李,和十幾個年紀相仿的男生登上了一輛大卡車,他在車上朝大家揮手。壯壯看著阿強越來越小,眼淚差點掉下來。
壯壯來北京上學前,已經(jīng)有兩年沒見過阿強了。當兵期間,阿強回過幾次家,大多數(shù)是在過年的時候,壯壯能明顯地感受到他的變化——身體更壯了。家里的長輩連夸:“還是參軍磨礪人?!卑姰敱箝_始健身,肩更寬了,胸也肉眼可見地厚實了不少。走路腰桿立得筆挺,下巴收緊,眼神集中,好像一直盯著一個目標。按照家里人的話說,精神。
改變不只是外觀上的,壯壯慢慢發(fā)現(xiàn),阿強的想法也變了。最顯著的一點是,他不再玩游戲了。阿強有一次回家,興致勃勃地帶壯壯去網(wǎng)吧玩游戲,壯壯想到了那個承諾!激動萬分!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是阿強以前的朋友拉他去打游戲,順便帶上壯壯。5個人排了一局游戲,阿強玩了一半,電話就“嗡嗡”地響,他把角色扔在野區(qū),出去接電話。那局壯壯他們贏了,但阿強在游戲結(jié)束前沒有回來。
兩人走在前往宿舍的天橋上,壯壯聊起了電腦的事情,上大學了,他考慮買一臺游戲電腦。阿強說,買Mac吧,上大學了,就別玩游戲了。
“上大學后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阿強說。
阿強告訴壯壯,上大學后,要和班主任打好關(guān)系,逢年過節(jié)要發(fā)一則短信。他告訴壯壯,現(xiàn)在他特別受領(lǐng)導器重,他們一起去健身,鍛煉完了,自己會給他按摩放松……
雖然壯壯和阿強生活在北京,但他們很少見面。說實話,在一起能聊的越來越少了。
見面最多的地方反而是老家。過年兩人都要回去,全家人在一起吃飯聚會。氣氛融洽,但有時候聊上兩句,竟然就會有觀念不一樣的地方。家庭聚會時,阿強喜歡敬酒,而且會敬酒,把長輩逗得樂呵呵的。壯壯嘴笨,不愿意敬酒,只顧悶頭扒碗里的飯。
阿強最近結(jié)婚了,和愛人在北京買了房,想留在北京發(fā)展。壯壯不太贊成這門親事,他覺得兩人認識的時間還不夠長,結(jié)婚了就要過一輩子,而情感又是一個需要浸泡的東西,還有其他的原因……但這是另一個故事了。
壯壯已經(jīng)很久沒和阿強聯(lián)系了。這天,壯壯接到了阿強的電話。他得知壯壯快要畢業(yè)了,主動提出把房子讓給他來住。畢竟北京房租不便宜,應(yīng)屆生薪酬一般不高,房租壓力肯定不小。
“盡量就住我那里,方便?!?/p>
壯壯不知道該拒絕還是接受,于是就敷衍地說了句“再說吧”,又把最想說的話藏在了自己心里。
“沒關(guān)系的,”壯壯心里想,“反正我一直這么做的,多一次又沒差別。”
這么多年來,他最想對阿強說的只有一句話。
“哥,你什么時候教我玩‘DOTA’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