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勝負分明的比賽卻留下了諸多疑點。
去年夏天，觸樂曾舉辦過一場內(nèi)部的俄羅斯方塊挑戰(zhàn)賽，因其殘酷的獎懲機制，比賽被命名為“父子杯”。最終，2名同事較量的結(jié)果出乎意料：看似有壓倒性優(yōu)勢的選手在比賽中飛速落敗。時隔數(shù)月，不同的人們再談起這場比賽時卻自說自話，好像他們所經(jīng)歷的并非同一件事。
觸樂第一屆俄羅斯方塊父子杯？
我完全不明白為什么要重提這件事，是熊老師輸了不甘心吧？一定是了，可事情都過去快一年了。
讓我想想，那是去年7月的事了——那幾天很熱，我家的空調(diào)壞了，在家坐著就像蒸桑拿，汗如雨下，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不知道怎么的，有一天剛上班就聽說公司里要舉辦“俄羅斯方塊”挑戰(zhàn)賽。對戰(zhàn)雙方分別是剛?cè)肼殯]多久的池老師和看起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熊老師，在此之前，我們針對新入職的池老師進行了一系列玩游戲的特訓(xùn)，這次的挑戰(zhàn)賽就是特訓(xùn)的延續(xù)，主要是為了檢閱成果。
大概是為了給比賽增加一些刺激感，本屆杯賽被命名為“父子杯”，規(guī)則很簡單，三局兩勝，每局勝負又是三局兩勝。敗者有懲罰，似乎是在兩周內(nèi)需要更改自己的ID還是簽名啥的——這也是“父子杯”的含義，贏了就是爸爸，真是有夠幼稚的。我不太懂“俄羅斯方塊”，不過，聽說熊老師的實力遠勝池老師。比賽對池老師來說并不公平，這或許是為了給池老師更大壓力，讓她盡力提升自身的水平。
然后？沒有什么然后，就是過去了一些日子唄，每天還是正常上班下班、寫稿拖稿。哦對了，我有跟他們提到，叫“父子局”是不嚴謹?shù)?，?yīng)該叫“父女局”或者“母子局”，不過池老師倒是很慷慨地表示不用糾結(jié)：她不介意當爸爸。
比賽當天發(fā)生的事情倒是有點奇怪，一切進行得太快了。我們負責(zé)運營的老師在當時籌劃了視頻直播，他正在調(diào)試設(shè)備，正調(diào)試著，就聽說：“熊老師輸了！”他有點慌，感覺不對，連忙加快了調(diào)試的進度。結(jié)果第二、第三局很快又結(jié)束了，第一大局熊老師1比2落敗——這時候運營老師的設(shè)備還沒調(diào)試好。
接入了直播的第二局更加迅速，熊老師飛快地以0比2落敗，直播還沒開始幾分鐘。后來大家都說，熊老師輸?shù)锰炝?，連攝像頭都追不上他。
事實證明，這種有競爭的比賽也沒有傷了我們的和氣，我們?nèi)匀皇莻€是個充滿關(guān)懷的群體——尤其是對弱勢同事。左輪老師連忙過來陪熊老師玩他最愛的足球游戲，還說：“您多進我?guī)浊??！蓖夏嗬蠋煯攬鼍蜑樾芾蠋熧徺I了煤氣味威士忌——哦是“蘇格蘭斯佩塞單一麥芽威士忌泥煤味”啊，這個不太重要——以安撫熊老師的挫敗。當然，我們也向勝利的池老師表示了祝賀。
事情就是這樣了，應(yīng)該沒有什么遺漏吧？其實我不明白這有什么好說的，難道還要為此寫作“俄羅斯方塊”電競紀實文學(xué)嗎？我可以走了嗎？
說真的，都這會兒了，提這事兒有勁嗎？好漢不提當年勇，識唔識得啊？
那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嘛，選題會時大家圍坐一桌，作為新人照例要自我介紹一番。當時坐在我左手邊的，長得像小熊一樣的老師就問了：“您玩過多少游戲呢？”
新人嘛，規(guī)矩我懂，別的先不說，最重要是謙虛。雖然我小時候是跟GBA和PSP一起長大的，后來在Steam上也買了不少，更不用說我的實體卡帶幾乎塞滿了Switch收納包的卡槽——但這么說出來合適嗎？
最終我在小熊老師溫和的目光中低下了頭。
“沒怎么玩，沒怎么玩?！蔽艺f。
我哪能想到，這就算落人口實了——祝老師本來懶洋洋地坐在會議室門邊的椅子上，聞言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我們展開一次新編輯特訓(xùn)，怎么樣！”他看向我，兩眼射出熱烈的光芒：“池老師，怎么樣！”
老實說，我被這個新單位的熱情嚇住了……但還能說啥呢？我僵硬地點了點頭。
“熊老師，怎么樣！”祝老師看上去相當滿意，又轉(zhuǎn)向了坐在我身邊的小熊老師——哦原來他真的姓熊?！斑@樣就是一篇頭條，哦不，甚至可以有3篇！”
“是嗎！”熊老師聽到“3篇稿子”，眼睛里也同樣放射出了駭人的光芒——當時我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而當我回過神來，會議室里的同事們已經(jīng)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了。什么《血源詛咒》，什么《勇者斗惡龍：建造者》，什么《GTA5》……會議室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我只覺得吵鬧！
這些倒也罷了，只見熊老師又轉(zhuǎn)過頭來，笑吟吟地對我說：“我給你推薦《俄羅斯方塊：效應(yīng)》吧?！?/p>
呵呵，你說，這豈不是瞧不起人嗎！誰還沒玩過“俄羅斯方塊”呢？小時候我蹲在電視機前，玩它自帶的“俄羅斯方塊”，一玩就是一個夏天。就算這“俄羅斯方塊”搬上了本世代的游戲機，本質(zhì)上不也就那樣嗎？我一摸就會。無他，唯手熟爾。
但你也知道，作為一個新人，后來事情如何發(fā)展也不由我說了算。在熱熱鬧鬧地舉辦了新編輯陷害大賽后，祝老師又生一計，決定讓我跟熊老師在“俄羅斯方塊”上一決高下，還指定了單位里的“俄羅斯方塊”大師左輪老爺當我的教練——我一看，這不巧了么，報仇的機會來了！
其實我根本不需要什么指導(dǎo)，但實在是盛情難卻！都到這份上了，我決定將自己的小白人設(shè)延續(xù)下去，順便也能讓熊老師放松警惕。在左輪老爺給我特訓(xùn)的時候，我就裝出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別說是二人對戰(zhàn)，就是單人模式我也常常把自己堆死，然后一臉無辜地看向左輪老爺。而熊老師嘴上說著什么“就等著當女兒吧”“沒有懸念”之類的話，其實我留意到，在我進行特訓(xùn)的時候，熊老師經(jīng)常偷偷地瞄著電視——如果你了解熊老師的話，你就知道這對于一貫專心工作的他來說并不尋常。
要說這左輪老爺吧，丫技術(shù)是真的不錯，但這個人嘛，就不太能要。他對我的指導(dǎo)主要以打擊為主，我稍有偏離，他就在后邊唉聲嘆氣。“完了！完了！”他哀嚎道，“這把又完了！”平心而論，左輪老爺?shù)乃酱_實在我之上，但你們說說看，打個熊老師，還需要什么水平嗎？我摩拳擦掌，就等著比賽那天的到來。
至于比賽的結(jié)果，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
這件事和你們想的不一樣，我原本不想說的，但你們既然來問我，我也不介意說出真相：這是一個有關(guān)善良與背負的故事。
周末的午后，我正躺在床上享受難得的悠閑時光，卻收到兩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其一，根據(jù)祝老師發(fā)的微博，我突然成為了我司“俄羅斯方塊”的“次強者”；其二，我要當爸爸了。
一周之后，我與池老師，“俄羅斯方塊父子局”，這就是即將到來的事情。
我想，這大概是觸樂新人游戲技能培訓(xùn)項目的一環(huán)，只不過選擇我當陪練實在過于殘酷了。我不算擅長“俄羅斯方塊”，但在《俄羅斯方塊99》中運氣好也能奪得冠軍；而池老師，我見她玩過，一個人玩的時候有時候都表演花式自盡。我有些擔心池老師受到了什么欺騙，于是在微信上對她說，如果是不好意思拒絕的話，可以我來罷賽，可她很快回復(fù)道：“我很愿意比賽?！?/p>
既然如此，也沒什么好說的了?？赡苁侨肼毩擞行┤兆?，上班送女兒吧。
一覺醒來，我突然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池老師剛剛來到觸樂個把月，昨日的同事就成為了今日的父親，這是何等殘酷的命運。其他人會怎么看呢？如果我贏了，人們會覺得理所當然，還會覺得我占人便宜；如果我輸了，則會淪為笑柄，還會被人覺得我試圖占便宜而沒占到……這是一個兩難之境，我是注定要輸?shù)?，不過是贏著輸還是輸著輸罷了。
我抬起頭，看著書架上《如何上網(wǎng)聊天》的左側(cè)，那里立著精裝版的《如何在你的公司生存》。這是一本好書、一本實用的指南，上面寫著許多金玉良言，例如，“要相信領(lǐng)導(dǎo)的承諾”“同事拖稿的時候不能打人”，還有“永遠不要讓同事叫你爸爸”。相比勝利的代價，我確實更愿意迎接失敗的命運。
要叫別人“爸爸”的事實只讓我猶豫了5秒鐘，這已經(jīng)是個人盡可爹的世界了。比“叫爸爸”更屈辱、更殘酷的事情還有很多，在工作、人際、外在評論的重壓之下，許多過去以為很重要的事情其實都無足輕重。
我決定輸?shù)暨@場比賽。
在此后裝模作樣的陪練中，池老師的水平一如既往地不濟，可我早就想好了萬全之策，一個失敗的借口。我向所有人聲稱自己正在苦練“T-Spin”——這是一種利用“T”方塊旋轉(zhuǎn)的消除技巧，練好了很厲害，練不好還不如老老實實消4行。
這個技巧當然很難練至純熟，這正是我想要的。做戲做全套，既然準備好了要輸，自然不能莫名其妙地輸了，撂下一句“我讓你的”就跑。苦練“T-Spin”到走火入魔就是一個絕佳的理由，在苦練一周之后，我的技術(shù)成功倒退半年。我想，就算我輸?shù)舯荣?，人們也會相信有幾分真實性在其中了?/p>
在不斷的訓(xùn)練中，我成功讓所有同事都相信嘗試使用“T-Spin”是在自尋死路，我甚至將所有人都訓(xùn)練出了條件反射——每當我大喊“我要用T消除了”的時候，所有人都會不約而同地發(fā)出（嘲諷性的）冷笑，同時自動聯(lián)想到我敗北的場景。
我有些理解巴甫洛夫的快樂了。
比賽當天，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
這幫人每天就是在給我找事。
你也知道，我負責(zé)的事情很雜，還要與同事們溝通，構(gòu)建和諧穩(wěn)定的人際關(guān)系，讓工作順利推進。但這個父子局不是給我添亂嗎？比賽還沒開始，雙方就都已經(jīng)開始互相叫兒子了，公司氣氛一片劍拔弩張。有時候上著班，突然稿子也不寫了，就打起了“俄羅斯方塊”——這過的都是什么日子？
說實話，熊老師根本就不是觸樂俄羅斯方塊的“次強者”，我比他厲害多了，每天看著他們菜雞互啄也挺沒意思的——這個倒也不重要。關(guān)鍵是，萬一哪邊輸了不開心，最后也是我難辦。
這可咋辦啊……
還是天不絕我，有這么一天，我聽著他們抱怨搖桿漂移，突然心生一計：我有一個同款的比賽用Pro手柄，只不過有點按鍵失靈，我可以在比賽當天偷偷將手柄換掉，這樣他們發(fā)現(xiàn)后比賽就無法舉行了。這種事兒吧，拖一拖也就沒了。
比賽當天，我換好了手柄，就等待他們發(fā)現(xiàn)按鍵故障。誰知他們跟沒事人一樣比賽起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都弄不清誰拿了我的手柄！我看熊老師節(jié)節(jié)敗退，是不是我害的呢？也不應(yīng)該啊，發(fā)現(xiàn)手柄有問題他不會說嗎，總不能我壞掉的手柄突然又變好了吧？
算了，這根本就不重要。比賽完了，他們沒打起來，真是謝天謝地，我也不用想那么多了。
行了別聊了，我真的很忙。
可以，可以，我全都說——我本來也有點良心不安。你可能認為我不是好人，但這一切可不能怪我，要怪，你就怪祝老師吧。
這件事啊，還得從我的童年說起。從小我就把“俄羅斯方塊”當作消遣，嗨，我本來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厲害。直到很久之后和朋友聚會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還挺強的——比一般人強出很多的那種強。什么，你沒有概念？這么說吧，小學(xué)的時候我就稱霸了整個小區(qū)，到了初中，整個海淀區(qū)都沒有我的一合之敵?！抖砹_斯方塊99》的VIP房知道吧？在那里面奪冠對我來說都不是難事！
卓越的“俄羅斯方塊”技巧為我?guī)砹嗽S多名聲，我換過幾次工作，唯一不變的是每一任同事都會尊稱我為“俄羅斯方塊大師”，在觸樂，我還被稱為“觸樂雨宮太陽”……
什么，扯這么多到底和這場比賽有什么關(guān)系？當然有關(guān)系。作為一名大師，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尊嚴。
在這場比賽中，我的職責(zé)是池老師的教練，負責(zé)幫助她提高水平以參賽，但訓(xùn)練的成果卻有些……不盡人意。另一邊，那熊老師實在是太氣人了，他以為自己穩(wěn)操勝券，整天上躥下跳，嘲笑同事。
有一天，熊老師故作若有所思的樣子，對我說：“左輪老師，您這也算半個參賽者了，這賭局您也不能置身事外呀。比賽過后，池老師就是我的女兒了，咱也算是一家人了，輩分可以先排好——要不池老師算長女，您就是次子吧?！?/p>
“您就是次子吧”，聽聽這是人話嗎??？你是大師你能忍嗎？不能吧？萬一池老師落敗——她倒也不是毫無勝算，但萬一呢——那我也算是名聲掃地了。在這個事后，我就覺得有些必要給熊老師一些教訓(xùn)了。
對，我承認我有一些想法，可單憑我也做不了啥，我沒辦法?。∈虑榈霓D(zhuǎn)折發(fā)生在比賽前一天，坐在我對面的祝老師看穿了我的心事，他問我：“你在煩惱些什么呢？”我回答道：“領(lǐng)導(dǎo)說的是哪里話！我正在認真工作！”
“別騙我了，左輪?！弊＠蠋煹穆曇袈犉饋砗軠睾?，“你這條微博已經(jīng)編輯2小時23分35秒了。”
我嘆了一口氣，將所思所想盡數(shù)交代?！霸瓉砣绱恕贝巴獾墓饩€搖曳著，在一片反光中，我看不清祝老師鏡片后的眼神，只聽他緩緩說道：“我有一個辦法……”
唉，可憐的熊老師，他不知道比賽當天，自己的對手竟然是我。池老師坐在那里，手上拿著一個沒有連接的手柄裝模作樣地打著，我站在他們兩個身后，背著手拿著真正連接的Pro手柄，懷著對熊老師多日張狂所累積的恨意，報了這一箭之仇。
我當然是不后悔的，這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可是……唉，我也動搖過?？粗芾蠋熭?shù)舯荣惡蟪聊?，有些蕭索的背影，我開始覺得那些情緒都沒有什么必要，我轉(zhuǎn)身放下手柄，走向熊老師。
“您想踢‘FIFA’嗎？”
“您多進我?guī)浊?！?/p>
（經(jīng)過審問，有且僅有兩人的自述是謊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