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龍”歷來是個獨特的產(chǎn)物，作為日式游戲堅持現(xiàn)代題材，又沒有放棄日式游戲特有的幻想元素——最終，它終于成為了兩者的結合體。
去年愚人節(jié)，當世嘉發(fā)布《如龍7：光與暗的去向》（龍が如く7 光と闇の行方）回合制演示視頻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承認世嘉這回的樂子“找得真好”。畢竟極道、動作RPG、小游戲以及桐生一馬的背鍋經(jīng)歷構成了“如龍”這個歷時14年、正傳和衍生作品加起來有15部之多的系列。當一件事做了十幾年，人們理所應當?shù)恼J為它不會再改變。
回合制的《如龍》，“真的有夠好笑的呢”。
所以，當去年8月份《如龍7》正式確認游戲戰(zhàn)斗方式改為回合制時，我身邊唯一一個暴躁“如龍”鐵粉、一個會在家里對著墻壁練拳法的老哥傻眼了——那年，我去他家蹭PS3玩《最終幻想13》，他在一旁邊看邊皺眉，間歇性地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我被看得頭皮發(fā)麻，問他到底瞅啥，他憋了半天，緩緩說了一句至今我都記憶猶新的話：“我一直蠻佩服玩得下去回合制游戲的人……”
傻眼歸傻眼，老哥最后還是買了《如龍7》，雖然好像沒有玩的意思。同樣的，從《如龍7》確認為回合制開始到實際發(fā)售以前，“如龍”粉絲在各個社區(qū)里的抱怨和不滿是很明顯的。熱愛“如龍”的人想不通，為什么游戲會放棄自身最大的特色；喜愛動作游戲的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它要冒著拋棄傳統(tǒng)粉絲的風險作出這樣的改動。
根據(jù)游戲發(fā)售時日媒4Gamer對“如龍”系列制作人名越稔洋的采訪，去年愚人節(jié)發(fā)布的回合制消息的確是一個“假消息”。那時，《如龍7》已經(jīng)有了RPG方案，但到底要不要做成回合制“還沒有決定”。所以，那次的《如龍7》演示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玩笑，從UI、角色到互動，都是假的。
從游戲開發(fā)的角度來看，《如龍7》在劇本、背景、人物等方面的設計應該是早已經(jīng)決定好了的。春日一番取代桐生一馬并不是從《如龍7》開始，在2018年的手游《如龍Online》里就已經(jīng)開始拋頭露面；游戲舞臺從神室町換到橫濱是巨大的工作量，畢竟地圖規(guī)模大了3倍；劇本一直是“如龍”系列的核心，臨時改動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如龍7》其實是一款到最后才確定戰(zhàn)斗系統(tǒng)的游戲，這種情況很少見，也解釋了《如龍7》中一些瑕疵到底是怎么來的。
名越稔洋有過猶豫，他也知道這樣的改動“會引起不少粉絲的反對”。除了回合制，《如龍7》考慮過動作和回合制混合的方案，至少是對原有動作系統(tǒng)做一些重大改變。甚至在游戲開發(fā)完成后，名越稔洋還表示，如果這一作賣得不好，下一作就改回即時制。種種言論都表明，名越稔洋和如龍工作室對改成回合制戰(zhàn)斗非常忐忑，但最后他們還是逃脫不了改變所帶來的吸引力，決定賭一把。
《如龍7》發(fā)售后，媒體一片好評，玩家評價基本上趨于正向，銷量也令人滿意，老粉們擔心的“倒退”并沒有發(fā)生，“真香”反而愈演愈烈。從愚人節(jié)玩笑到?jīng)Q定作出實質(zhì)性改變，不光意味著勇氣，也在某種意義上找到了這個系列未來的變革之路。
是什么最終讓名越稔洋決定賭一把呢？除了他自稱的“勇氣”外，更多的是回合制能夠帶來的實實在在的改變?！度琮?》和以往最大的不同在于增加了兩個RPG的經(jīng)典元素——同伴和職業(yè)。
這兩個JRPG里非常基礎的元素是“如龍”系列里一直不太注重的。ARPG的“如龍”從來沒有“和隊友并肩作戰(zhàn)”的概念。桐生一馬一個人打架、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吃飯，然后一個人背鍋。對配角的塑造，以往主要是通過各種即時演出、劇情和臺詞來實現(xiàn)。
回合制的加入解決了“孤獨感”?；睾现葡?，玩家可操作的角色數(shù)量理論上無限制，所以，《如龍7》和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可以以“玩法來塑造配角”，而不只是讓一些重要配角停留在演出里。事實也證明，比起“給這個角色一段CG”和“與這個角色并肩練級、打Boss”，后者塑造人物性格的效果更好一些。
拿《如龍7》里的“韓俊基”來說。作為一個玩家，在韓俊基沒入隊之前我不喜歡這個角色。原因么，大概就是每個中國男性對韓國俊俏型男性“與生俱來的敵意”。韓俊基也是游戲流程里第一個上了難度的Boss，惦著小碎步一打三耗掉許多補給品不說，略帶殺馬特的造型真叫人不爽。當他因為劇情入隊時我不禁惋嘆：“我要善熙大姐頭，不要這個小白臉啊!”
對韓俊基的“非理性厭惡”其實是游戲通過演出和臺詞帶給我的第一印象，這些情緒隨著韓俊基入隊并且和玩家一起“并肩作戰(zhàn)”而改變了。作為隊友，韓俊基很強。以刺客為職業(yè)，速度快、傷害高，刀槍為主的攻擊方式克制大部分敵人。在很多硬仗當中，韓俊基的穩(wěn)定傷害成了團隊的重要輸出。?
再加上平日里和他一起逛街吃飯、互相捧梗打電動，游戲為他設定的“高冷蠢萌”人設逐漸被我接受。我不再視他為討人厭的小白臉，而是一個能夠依靠的隊友、能夠傾訴故事的朋友。
如果韓俊基不是做了春日一番的同伴，參與到戰(zhàn)斗中來，我是不會對他有這樣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睾现茷椤叭琮垺睅砹怂茉烊宋锏谋憷@就是改變的美妙之處。
由于戰(zhàn)斗同伴的加入，為了避免角色之間戰(zhàn)斗方式同質(zhì)化，《如龍7》便正式有了自己的“職業(yè)系統(tǒng)”。這套以現(xiàn)代都市角色扮演游戲為主題的職業(yè)系統(tǒng)在業(yè)內(nèi)其實是種“稀缺資源”。大多數(shù)此類JRPG都采用幻想背景，但“如龍”一直是個現(xiàn)代都市題材游戲，只是由于桐生一馬骨子里的極道定位，我們大多數(shù)時間扮演的依然是個單調(diào)且與現(xiàn)實生活相去甚遠的黑道打手角色。
到了《如龍7》里，以現(xiàn)代都市為背景的職業(yè)系統(tǒng)登場了：除了每個角色專屬的職業(yè)外，還可以在游戲里扮演保鏢、廚師、舞者、偶像、荷官、男公關、街頭歌手、夜店女王，使用這些職業(yè)的特色去戰(zhàn)斗。
比如：男公關就是一個將香檳、玫瑰、手指（？）當作攻擊方式的職業(yè)，兩個傷害技“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肯定是你的生日”則是拿蛋糕糊人一臉；廚師在游戲里依然是強者，盤子、菜刀、叉子這類兵器克制很多敵人，一言不合掏出的胡椒和平底鍋傷害很高；街頭歌手看上去是個輔助職業(yè)，但是一招“發(fā)行CD”決定了多個歌手在場時能打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在線發(fā)牌的性感荷官是女性角色里的強力職業(yè)，骰子、飛鏢、魔術、撲克牌、大轉(zhuǎn)盤樣樣精通，前期的傷害一枝獨秀。
偶像賣賣萌是補血、街友放出惡臭降低敵方攻防、大姐頭一把關刀成為暴力御姐，這種在游戲中扮演真實職業(yè)的體驗成了《如龍7》極大魅力的一部分。將傳統(tǒng)JRPG的系統(tǒng)應用到現(xiàn)代都市題材里，確實有了老瓶裝新酒的別樣感覺。
我們都知道“如龍”是采用極道背景的，以往總是有意地往游戲里增加一些搞笑、中二的元素，這是系列特色?！度琮?》這次將現(xiàn)代都市背景與JRPG幻想風格融合，帶來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徹底放飛了系列特色。
游戲戰(zhàn)斗中大部分職業(yè)極技的演出走夸張惡搞風格，敵人的“輸出手段”也不遑多讓，庸醫(yī)、皮條客、討債男、暴露狂、垃圾佬都有別出心裁的“表演方式”，要說成是一種職業(yè)也不為過。你要說前作里沒有這些敵人吧，也不是，但說實話印象并不深刻。回合制特有的“表演空間”不光讓幾方角色戰(zhàn)斗表演更豐富，敵人的演出也更有效果，為戰(zhàn)斗系統(tǒng)增色不少。
現(xiàn)代都市題材與回合制JRPG的結合是驚喜的。你無法想象R星會把《GTA6》做成回合制，也很難相信“最終幻想”“勇者斗惡龍”會拋棄幻想風?！叭琮垺睔v來是個獨特的產(chǎn)物，作為日式游戲堅持現(xiàn)代題材，又沒有放棄日式游戲特有的幻想元素——最終，它終于成為了兩者的結合體。
拋開同伴和職業(yè)，《如龍7》的回合制戰(zhàn)斗本身怎么樣呢？
首先必須說，《如龍7》聯(lián)動“勇者斗惡龍”是個高招，不僅為自己的回合制化找到了合適的臺階，也是拋向回合制受眾的橄欖枝。游戲里不光有致敬的演出橋段，甚至為主角設計了一個完整的“勇者”職業(yè)。也許在名越稔洋看來，“勇者斗惡龍”就是為了《如龍7》回合制化背書的最好選擇。
不過，雖然都是回合制，《如龍7》和“勇者斗惡龍”的回合制是不一樣的?！度琮?》將“弱點擊破”和“擊倒連攜”加入到了戰(zhàn)斗里，克制敵人屬性的攻擊更容易將其擊倒，在敵人被擊倒后，后續(xù)的追擊都是暴擊。這樣的設計比起“勇者斗惡龍”，其實更像《八方旅人》《最終幻想13》以及“女神異聞錄”系列這些在回合制玩法上尋求變化的JRPG。
有意思的是，即便有這樣那樣對傳統(tǒng)回合制JRPG的參考，《如龍7》的回合制還是保留了一些系列自身的即時元素。
首先是人物的站位，和“排排站”式回合制不同，《如龍7》每個戰(zhàn)斗角色的站位是不固定的、即時變化的，這種變化完全隨機、不受玩家控制。站位即時變化最大影響的就是一些非指向技能的命中，街友的群體噴火、足力大叔的橫沖直撞、大姐頭的仁義掃射這些AoE技能能命中多少敵人，一是看玩家的即時判斷，能夠抓住敵人恰巧走位擁擠的時機自然效果更好；二是要看敵人是否配合你演出，有的敵人走著走著就會走到一塊去，有的敵人一開始聚在一起，但下一秒就分散開來。
比較核心的戰(zhàn)斗元素“擊倒”也享受這種即時變化的影響，敵人被擊倒后雖然是我方回合，但如果不立刻追擊，敵人會自己起身解除“擊倒”狀態(tài)。
同樣，前作戰(zhàn)斗中與周圍環(huán)境的互動在本作里也成了一個“隨機”元素。由于無法控制角色具體走位，春日一番無法像桐生一馬那樣隨意拿街邊的路牌、自行車當作武器，只有在自己恰好站在這些互動元素旁時才會“順手牽羊”。
很明顯，雖然致敬“勇者斗惡龍”，但《如龍7》完全沒有依樣畫葫蘆的打算。即時防御、擊倒連攜、走位變化、環(huán)境互動等要素的存在，讓《如龍7》的回合制戰(zhàn)斗保留了即時性和隨機性的變化，配合豐富多彩的戰(zhàn)斗演出，“如龍”的第一次回合制嘗試達到了“有趣”的目的，四五十小時通關后仍不會覺得戰(zhàn)斗枯燥，在這個“以即時為潮流、回合為過時”的時代，難能可貴。
也許你已經(jīng)察覺到了，《如龍7》回合制的其中一些特點與其說是制作者有心的設計，不如說是設計上的瑕疵。比如“順手牽羊”的環(huán)境互動元素，雖然給戰(zhàn)斗帶去了一些變化，但影響實在小得可憐?；睾现茟?zhàn)斗中角色隨機的走位，完全無法控制，也未必是設計者有意為之。
由于回合制系統(tǒng)是游戲開發(fā)中途加進去的，這種世界構造先于玩法的方式必然會導致兩者的“割裂”。去年TGA上的贏家宮崎英高曾經(jīng)說過：“我的游戲制作理念是先開發(fā)一個特定的系統(tǒng)，再應用一個與之相匹配的世界觀?！比绻催^來，他就“完全不知道怎么做了”。
《如龍7》可能就有一些這方面的問題。仔細想來，《如龍7》在整體上的“遺憾”，大都是因為這個回合制系統(tǒng)并不是天生為這個游戲世界服務的。本作的職業(yè)系統(tǒng)雖然有趣，卻和整個游戲世界缺乏足夠的互動。堂堂一個廚師精通各種刀叉鍋盤，卻無法為隊友提供一份像樣的料理；荷官發(fā)牌、打人一流，進了賭場沒見有什么發(fā)揮；街友能在戰(zhàn)斗中向敵人乞討，出了戰(zhàn)斗卻像個普通人。
其它的像歌手在線賣藝、偶像當街賣萌、男公關賣肉等不同職業(yè)與世界互動的設計都沒能在游戲里體現(xiàn)?！度琮垺坟S富有趣的支線在本作中依然保持著水準，但隊友全程未參與互動的體驗是一種遺憾。
?再比如，戰(zhàn)斗中各個角色之間的互動僅限于“擊倒連攜”，更為豐富的互動沒有出現(xiàn)。男公關和夜店女王一起登場會不會有什么特別的連攜技？大姐頭帶著保鏢是不是更加威風？歌手和偶像一起可不可以來場演唱會？
《如龍7》的改變很有趣，可是你在游玩中總不免感嘆一句：“啊，要是有××的設計就好了。”當你理解了這套戰(zhàn)斗系統(tǒng)是在中途加入時，也就明白了這些“遺憾”也許不是制作組沒有腦洞，單純只是工期不允許罷了。
如龍工作室畢竟是第一次開發(fā)完全RPG化的游戲，免不了因為經(jīng)驗上的欠缺導致游戲在數(shù)值上出現(xiàn)問題。技能只有那么幾個好用、敵人的等級分布不太科學、Boss的強度忽高忽低、裝備設計不夠有特色、幾個專門的練級場所太過敷衍，等等。當然，指望一直做ACT的如龍工作室上來就能無師自通也不太現(xiàn)實。
實際上，我對于本作最大的不滿意并以上的細枝末節(jié)上。“如龍”系列一直以來都以劇情和人物為重，《如龍7》更換了新的主角，故事上沒有了前作的限制，人物塑造空間也大了許多，但玩到最后我認為，《如龍7》還是沒能講好一個故事，沒能讓春日一番這個角色深入人心。
（以下內(nèi)容略有劇透，請謹慎閱讀。）
究其原因，還是人物的性格塑造出了問題。為了營造故事中所謂的“高潮”和“懸念”，《如龍7》里許多人物的性格被強行撕裂化。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春日一番在獄中一待就是18年，出獄時已經(jīng)是40歲往上的大叔，可他的性格還跟20多的毛頭小伙子一樣，這是非常不合理的。
為了呼應“從底層慢慢往上爬”的主題，一番在性格上被編劇“鎖死”，實屬敗筆。游戲反派的塑造更是失敗，沒有充足的動機、一味使壞，甚至連親爹都下手。兩個人的性格完全是為了強行呼應“光與暗”的主題，卻忽視了人性最基本的情感基礎。
名越稔洋在一次節(jié)目中透露，《如龍7》前兩周的銷量突破了30萬份。作為比較，《如龍6》首周賣出了50萬份。雖然名越稔洋對銷量滿意，但改成回合制后的“如龍”與前作的差距還是存在的。造成初期銷量下滑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時代的變化、玩家的審美疲勞、對回合制的疑慮，等等。由于發(fā)售以來逐漸確立了良好的口碑，《如龍7》很有可能和之前的《審判之眼》一樣，成為一個長賣的作品。所以，現(xiàn)在就對《如龍7》在商業(yè)上的表現(xiàn)蓋棺定論還為時尚早。
無論如何，名越稔洋對“如龍”的改變算是站穩(wěn)了腳，因為玩法上的改變，“如龍”可能從此走上一條和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老實說，去年剛做過心臟手術的名越稔洋我行我素的勇氣還是很值的欽佩的。畢竟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回合制這個“因為以前機能限制而不得不存在”的設計并不被新生代玩家看好，何況《如龍7》還是從ARPG改成回合制的。
當然，改成回合制成功的案例不是沒有。典型的如《神界：原罪》，前作《神界》和《神界2：龍裔》每一作玩法都不相同，一直熱愛RPG的Larian Studios不顧一切的豪賭，最終不光成就了“神界：原罪”系列兩部經(jīng)典，更是讓CRPG擁躉們看到了希望之光。
在這個追求快節(jié)奏游戲的時代，回合制依然有其無法替代的特質(zhì)。
之前的“如龍”系列雖然特色鮮明、銷量尚可，但越來越有一種走進死胡同的感覺：舞臺和主角長期不變、即時動作的戰(zhàn)斗缺乏深度、口碑嚴重依賴劇本表現(xiàn)。說直白點就是，一直靠粉絲吃飯的“如龍”缺乏吸引新受眾的能力，同時還在慢慢失去粉絲的耐心?！度琮?》的改變體現(xiàn)了足夠的差異性和潛力：在一線的游戲中，在現(xiàn)代都市題材的回合制RPG里，它沒有明顯的競爭對手。
《如龍7》的副標題是“光與暗的去向”，游戲本身也確實有種名至實歸的感覺。這么多年來，我雖然玩過多部“如龍”作品，卻是第一次因為玩法上的改變而開始期待下一部，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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