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不僅僅是游戲。
5月11日，互動式展覽“游戲中的叢林法則”（Games and Politics）在北京德國文化中心·歌德學院（中國）開幕。展覽由歌德學院與卡爾斯魯厄藝術與媒體中心合作舉辦，一直持續(xù)到6月2日，期間將舉行紀錄片放映、游戲展示、演講和討論等活動，并將邀請游戲開發(fā)者、媒體學家加入討論。6月1日和2日，還將舉辦一場48小時的主題Game Jam。
展覽地點選在北京798藝術區(qū)。對于游戲公司、玩家和媒體來說，這個地方不算陌生。不久之前，我在這里參加了索尼主辦的《只狼》體驗活動。From Software市場部課長北尾泰大面帶微笑，向所有玩家宣布：“我們絕對不會降低游戲難度?！?/p>
《只狼》帶給玩家的是架空幻想故事和酣暢的戰(zhàn)斗體驗，“游戲中的叢林法則”關注的則是電子游戲與社會文化的關聯(lián)。主辦方表示，展覽中所有游戲都與傳統(tǒng)意義上作為娛樂媒介的游戲不同，參觀者可以從中了解到包括決策應變、性別問題、無人機戰(zhàn)爭、難民問題、媒體的力量、歷史與當代社會事件等多方面的話題。
798不通地鐵。這在交通狀況既便利又糟糕的北京，顯得有些特殊。然而798永遠不缺人潮。5月初的北京，氣溫已經(jīng)飆升到25攝氏度以上，精心打扮的文藝青年、網(wǎng)紅主播與左顧右盼的外地游客并肩而行，是這片北京原工業(yè)廠區(qū)、現(xiàn)文化地標上一道著名的風景線。
展覽會場外觀樸實無華。包括《這是我的戰(zhàn)爭》《請出示證件》在內(nèi)的十幾個參展作品排布在大廳各處，供觀眾任意游玩。參展觀眾中有玩家、媒體、獨立游戲開發(fā)者等等“老面孔”，也不乏對電子游戲了解不深，甚至只是進來乘涼休息的普通人，受到環(huán)境影響，他們也試著玩了幾個游戲。
可惜的是，所有參展游戲都不支持中文。盡管有工作人員從旁介紹，許多觀眾還是難以在短時間里體驗到游戲的核心內(nèi)容。我站在某個展臺附近觀察了一段時間，所有靠近它的觀眾都被語言勸退，幾乎沒有人進一步嘗試。相比之下，體感游戲《完美女人》頗受歡迎，玩家只需模仿屏幕上的女性剪影，做出一系列舞蹈、瑜伽動作即可。一個觀眾對我說，這讓他對游戲的印象有了改觀。
一位歌德學院的策展人員告訴我，他們曾經(jīng)想提供一些游戲的漢化版本，但德方不允許修改參展作品，回想起來，這是一個失誤?！霸跉W洲和美國，觀眾的英語水平很高，（體驗游戲）沒有障礙。到了中國，就會有很大影響?！边@是歌德學院第一次在中國舉辦游戲展覽，“叢林法則”主題更是沒有先例，有不足之處也在他們的意料之中。“展覽要持續(xù)1個月，”他說，“我們會不斷地完善它?！?/p>
下午2點，開幕活動正式開始?；顒油ㄟ^紀錄片放映、游戲展示、主題演講和討論表達了一個共同的主題——多元化。
沒有開場白，直接進入正題的是美國游戲及媒體制作公司“頭目”（Midboss）出品的紀錄片《彩虹游戲》（Gaming in Color）。影片以同性戀玩家（Gaymer）在游戲行業(yè)中的處境變化，討論了亞文化與少數(shù)群體如何建立自我認知、打破刻板印象、營造安全空間的過程。
“一些人會因為《質(zhì)量效應3》里有同性戀劇情而拒絕買它，但假如一個同性戀玩家拒絕游戲中的異性戀角色，他（她）就沒有游戲玩了。”片中一位游戲開發(fā)者表達了這樣的看法。片中還傳達了一個數(shù)字，如果一個女性玩家只玩女性主角的游戲（這當然是一種極限假設），那么她只有926個選擇，試圖說明比起男性主角游戲，這個數(shù)字實在是太少了。
現(xiàn)今，歐美地區(qū)游戲中的人物愈發(fā)頻繁地展現(xiàn)出跨性別特征，背后反映的是LGBTQ人群比以前更容易被大眾接受，越來越多的人拒絕把LGBTQ作為侮辱性詞語。紀錄片中，一位拳頭公司（Riot Games）的游戲設計師說，《英雄聯(lián)盟》中有個類似“群眾法庭”的系統(tǒng)，一旦玩家出口不遜或行為不妥，會被掛出公示，讓其他人決定他是不是應該受到懲罰。大多數(shù)玩家對LGBTQ內(nèi)容的臟話態(tài)度是“一棍子打死”，絕不姑息。
游戲中的刻板印象不僅限于LGBTQ群體。文化與媒體學者克里斯蒂安·胡貝爾茨在演講中提到，游戲開發(fā)的過程會客觀上加強刻板印象的傳播。在許多游戲設計課程中，為了讓視覺表達更加明確，“敵人必須看起來像敵人”成為一種典型手段。這個手段在怪物、僵尸身上自然成立，但在一些游戲?qū)⒚绹鞘薪诸^黑人的日常打扮設定成“敵人”時，就激起了巨大的爭議——它無法用簡單的“游戲只是游戲，沒有任何其他含義”來解釋，引發(fā)了一個重要議題：如果刻板印象被泛濫使用，會變成什么樣？
這個例子同樣可以證明游戲與社會文化的緊密聯(lián)系。胡貝爾茨將“游戲”與“烤面包機”類比，它們表面上都是“日常用品”，人們習慣性地只談外表（演出效果）和功能（好不好玩），而不會考慮還有什么深層意義。然而正如烤面包機象征著20世紀50年代涌現(xiàn)出的新技術、樂觀主義價值觀與富足的家庭生活，游戲也通過玩家的共情來潛移默化地表達著一類群體的訴求。
胡貝爾茨認為，游戲不僅是敘事和語境，還是規(guī)則的體現(xiàn)。游戲背后的思維方式也可以用在新的游戲和更廣泛的領域上。《Dys4ia》是一個以變性人為主題的游戲，它使用了俄羅斯方塊一樣的手法來表現(xiàn)變性人群體難以融入社會。銷量超過200萬份的獨立游戲名作《請出示證件》展現(xiàn)了一個復雜的道德困境，在這個困境中，個人的努力無法改變規(guī)則。
還有一些規(guī)則是可以改變的。作為女性開發(fā)者，王妙一直到她制作的游戲《美好世界》上市，被玩家默認為“老哥”時才意識到，在游戲開發(fā)者群體中，女性的身影實在是太少了。
“我的游戲里，女性玩家大概占一半。在中國，‘一般向’游戲有30%的女性玩家就算多了，有些連10%都不到?！蓖趺钜徽f。然而隨著國內(nèi)網(wǎng)民男女比例越來越平衡，女性的消費能力也體現(xiàn)得越來越明顯——她們對游戲（以及所有文化產(chǎn)品）有著自己的要求。
王妙一認為，“游戲的玩家受眾由它的氣質(zhì)決定，而它的氣質(zhì)又由開發(fā)者決定”。面對女性玩家，女性開發(fā)者不一定非要制作“女性向游戲”，但她們在表達的過程中必然會體現(xiàn)出與男性的差異。讓女性開發(fā)者自由地表現(xiàn)出這些差異，是中國游戲“多元化”的一部分。
獨立游戲開發(fā)者黃高樂把國內(nèi)“同志”群體在生活中面臨的許多真實情況寫進了游戲之中。他在《A Gay’s Life》中用社交媒體調(diào)研與積累素材，用沉浸感和共情來達成游戲的目的——給普通大眾玩、有一定科普作用與現(xiàn)實意義的作品。
“出柜審判”是《A Gay’s Life》中的一段重要劇情。說到這里，黃高樂卻“忘詞了”，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把這句“好像不重要但就是忘了”的話想起來——“很多家長是沒有邏輯和理性的”。“出柜審判”中，玩家要面對的不只是父母，還有七大姑八大姨，這實際上是工業(yè)化社會中年輕人不再迷信家長權威，新一代在成長過程中與老一代人的矛盾。每一個人都面臨著不同的“出柜審判”，只要是親身經(jīng)歷過這種矛盾的人，都會收獲共鳴。
以上這些或許是國內(nèi)當前語境下關于“游戲中的叢林法則”的最佳切入點，而它本身也是“游戲及游戲相關活動針對不同國家、地區(qū)、人群、文化采取不同策略”的優(yōu)秀注腳。自2004年卡爾斯魯厄藝術與媒體中心的“全球游戲”（Global Games）巡展開始以來，“游戲中的叢林法則”在20幾個國家、30多個城市留下了足跡。它在不同的城市討論不同的議題。比如在伊斯坦布爾，話題中心變成了《殺人盒子》（Killbox），它展現(xiàn)的是一場不公正的戰(zhàn)爭：玩家可以分別扮演無人機駕駛員和被轟炸的平民，而后者永遠不可能獲得勝利。
不論是胡貝爾茨、王妙一還是黃高樂，他們都提到了中國獨立游戲開發(fā)者群體。短短幾年時間里，他們通過Steam等平臺，讓全世界玩家從更多的角度了解中國游戲。在風雨飄搖的中國游戲市場上，那些一直堅持和沒能堅持下來的人，都值得一份肯定。討論游戲與多元化，以獨立游戲開發(fā)者作結，的確再合適不過。
晚上6點，會場里的燈光又一次暗了下來，屏幕上出現(xiàn)了《獨行》制片人“拼命玩三郎”為這次展覽特地錄制的一段視頻：
“大家好，我是拼命玩三郎，我是在一片樹林里拍的這段視頻。提醒大家，這部片子的長度會超過130分鐘……”
